【萬家燈火】之二 命啊運啊，誰說得清？

90年代初那本《北京人在紐約》非常熱銷，那一代的年輕人一邊口吐白沫衝刺托、G，一邊津津侃著書中人物的命運和暢想大洋彼岸的精彩刺激。
俺也是那個年代中後期被這波洪流稀裏糊塗衝到了這方神聖的土地上，周圍住的全是天朝留學生和陪讀太太們。幾次聚會熟絡之後，有人問我周末閑了想不想去附近一家很大的中餐廳打打零工？不僅能賺點外塊，每天還有八卦。
Curiosity kills a cat ! 我興致勃勃跟著去了。
果然如大家所說，每天八卦故事精彩紛呈。先說老板吧，真特麽不容易，每天跟受氣包似的小心翼翼周旋於前台小姐和老婆之間，瞧他每天挺著凸肚、頂著禿頂唯唯諾諾、吃力討好兩邊，然鵝哪方都搞不定的樣子，非常滑稽。
還有，兩個同鄉廚子的故事。一個原本大學畢業，斯斯文文的白麵小生，在國內有體麵的工作。因為在國內有地方銀行行長父親加持，成功打通關係帶著嬌妻來美國尋夢。到了美國，發現自由之路不是黃金鋪的，又沒有王啟明的魄力，混到最後還是承蒙餐館老板（也是同鄉）收留進了廚房，跟著另一個地地道道的廚子老鄉學廚藝，當幫工。這些廚子們都是被老板統一安排住在附近租來的簡陋宿舍裏。幾年下來，小書生依舊是幫工，在廚房裏跑腿打雜，幹活也不麻利，廚藝無甚長進不說，還累得一張慘白的臉、瘦高身軀風一吹就倒的危樓模樣，看著都揪心。而廚子老鄉這邊風景獨好，一邊廚房裏使喚著他，一邊廚房外體貼他的嬌妻。大家住在一起，廚子時不時做點好吃好喝的帶回去哄佳人一笑，太得心應手了。 後來，嬌妻也進餐館做收銀員，廚子體貼起來更加方便、無微不至。等我見到他們時，已經發展到中午、晚餐時間，廚子和嬌妻一張桌子有說有笑一起進餐，你給我夾一筷子，我送你一嘴食物，實打實的滿屏狗糧。而書生老公總是能在他們就餐快要結束時，及時送上兩碗例湯。那神態舉止仿佛是說：這異國他鄉的，多虧你照顧我老婆，老婆開心我就開心，你倆都開心，我才是真的開心。
唉，這行長爹爹要是知道當年自己通過人脈關係把兒子送到這樣一個人生處境，該作如何感想啊。
但是，這些都不是我最想八的卦。
印象最深的是一個真實版活生生的王啟明，天朝最高等級音樂學院畢業，中提琴手。他來美利堅之前已經在國家交響樂團工作了好幾年，到處文藝演出，日子過得頗風光愜意，用他的話說，每去一處，好吃好喝好招待，回來還有好禮相隨。王啟明因為愛情，天朝頂尖大學生物係畢業的老婆要出國深造，他先是作為陪讀漂洋過海來了，然後自己也申請一所音樂學院繼續深造。 可書還沒有讀完，遇到了奪魂愛情。一次學校演出，他和另一位鋼琴演奏姑娘音符碰撞，高山流水、電光火石，兩個高度融合的靈魂完全出了竅，一發不可收拾……..高傲的學霸老婆轉身離去，沒有一絲拖泥帶水，任憑王啟明怎麽苦苦挽留，以命贖罪，最終覆水難收。王啟明難過地輟學了，從東海岸獨自去了西海岸療傷，並沒有告訴知音紅顏。紅顏不甘心地找啊找，實在找不到，想起他曾經說過父母親在北京一知名藝術劇院工作。姑娘還真是癡心又有勇氣，一張機票去了天朝首都，刨地三尺找到了他的父母，如此這般哭訴一番。沒成想，他父母很傳統、有原則，對姑娘先是一陣責備埋怨，後又一番好言相勸，希望他們盡早結束不要再見。姑娘心灰意冷回了美國，繼續學業不提。
而王啟明輟學之後，很快就麵臨身份、經濟上的雙重困窘，可是遭遇婚變打擊的他又無法再集中精力繼續學業，兜兜轉轉也來到了這家餐館做waiter。餐館服務生統一要求著裝，他是例外。總是留著齊肩的長發，要麽一件白色紡綢立領襯衣飄飄墜墜掖進老板褲裏，酷酷拽拽的，要麽是一件挺括的深藍襯衫搭配西褲，儼然商界精英。他做服務生，真心不怎麽給客人服務，來了就來了，走了就走了，除了結賬這件事他上點心，用他的話說，不給小費沒關係，但不能丟了單子自己賠錢。可就是怪，每次找他的客人卻很多，他的小費拿到自己都不好意思。其中有個金發碧眼的姑娘，長得溫婉漂亮，每周日都帶本小說去餐館裏讀，從中午一直到黃昏，指定要坐他的服務區，姑娘對他很是著迷。 即便這樣，他們之間也很少有互動交流，頂多是對她服務時臉上多點笑意。有時候他周末休息，姑娘來了不落座轉身就走。我也是好奇：圖個啥呢，追星？
我雖然隻在這裏混了前後不到3個月，因為我總是周末去，時不時就能見到這個小迷妹。
這個謎一般的王啟明先生，每天一張憂鬱滄桑的臉，常常自己陷入沉思。因為我們都是天朝首都來的，平常會多一點交流，隻言片語中感覺他活得非常消沉，懊悔。另有一個朋友常常私下裏和大家討論他的麵相：你看看他的臉，活像一個“苦”字，輪廓分明的五官把“苦”的一筆一劃寫得非常清晰，不是嗎？聽過這個朋友的話之後再去看他的臉，我好像真的看到就是一個“苦”字，而且像刀刻出來似的。
我問他，現在國內條件越來越好，如果不如意，是不是可以考慮回國發展？他哥哥央美畢業後，自己開了一家規模很大的藝術裝潢公司，一直想讓他回去一起幹。可一貫心高氣傲的他礙於麵子或者自尊，死活沒有回去過一次。唉………
你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道路，誰說你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