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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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散記(二)圓夢塔克拉瑪幹

(2016-12-31 10:50:26) 下一個

早年喜歡地理,是因為這門課能把我帶到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在書中暢遊世界的同時,還能“品嚐”到世界各地土特產。那時候,最向往的地方是水上威尼斯,想象劃著小船穿行在城市中,吃喝購物都在船上,和我們祖祖輩輩的生活模式有天壤之別,應該很愜意;還向往去世界海拔最高的雅魯藏布江探險一次,不知會否有坐在銀河中俯瞰大地的仙靈之感?讀三毛的《萬水千山走遍》 時,真希望自己是那個幫她拎箱子、整理資料的助手,可以跟著她嚐遍美食、閱近美景。這麽許多的夢想裏,最想去的還是位於中國新疆的塔克拉瑪幹沙漠。

最早關於塔克拉瑪幹沙漠的印象,是來自初中地理課本,沒有太多內容,隻知道那是一片三十四萬平方公裏的“死亡之海”。在自己的想象中,豐富了許多細節:枯骨、幹屍、駱駝骨架等等。我很想親眼看看那是怎樣一種無邊無際的寂靜和荒涼!

即便是旅遊業如此發達的今天,也沒有一家旅行社去開發這條位於我國西北邊陲、世界第二大流動沙漠的沙漠之旅。要想進入這片“死亡之海”,要麽自己有三輛以上越野車的車隊,沿途保證有足夠供給;要麽有福氣,當地能找到強有力的支持。我是屬於傻人有傻福的後者,托同學的福,今年十月底順利實現了多年的夢想——探秘塔克拉瑪幹沙漠腹地。

出發前,我們做了很多荒野求生的準備:夏冬兩季的衣服、防風鏡、大容量水壺、高倍防曬霜、指南針、手電、幹糧、藥品、維他命等等。無論準備了多少,總還覺得不夠,總擔心出現萬一,畢竟是深入“死亡之海” ,天知道會有什麽極端情況發生。

同學已於兩天前先行進入塔中腹地等著我們。臨行前,他簡單交代兩天後在哪裏乘車,中途停靠哪裏用餐,到了沙漠腹地,他會在哪個位置接應。就這樣,我們心懷忐忑坐上了沙漠探險車,一路從庫爾勒出發,四個小時後途徑輪台進入沙漠。當我們第一次行駛在聽聞已久、造價高昂的沙漠公路時,激動地舉著手機狂拍,司機漫不經心地說:後麵五個小時全是這樣,一會兒就審美疲勞了,有啥可拍的?也是,放眼一望,蜿蜒望不到頭的公路從天邊伸過來,任憑車子怎樣飛奔,都是那樣渺小地蠕動在漫天的黃沙裏。公路兩邊,是塔中油田花費大量人力物力種植的沙漠植物——梭梭草,還有攔沙網,用以維護公路。越過窄窄的攔沙網和植被帶,便是無邊起伏的沙海,像洋麵上層層湧起的波濤,

經過十個多小時的沙漠穿行,我們於天黑前終於到達了塔克拉瑪幹沙漠腹地。我們下榻的地方是塔裏木石油前線生產基地。這裏的食宿條件和周圍環境令我大吃一驚:生活區內窗明幾淨,室內濕度、溫度調控得非常舒服,餐廳、房間、走廊隨處可見蓬勃的綠色植物;每間房內每天都有定量水果、不限量飲料供應,飲料分兩:純淨水和電解質飲料;其他生活必需品應有盡有,我一時反應不過來這是到了“死亡之海”。這裏的夥食集風味與營養於一體,品種多且烹飪精致。 晚餐後圍繞基地散步,靜寂的夜空下,星星點點閃爍的是工地作業的燈火,這給一望無際的沙漠帶來溫暖的生命氣息。對這裏的一切,我正沉浸在新奇、詫異中,同學淡淡地說:對於常年困守沙漠的人,無論怎樣的條件都無法驅趕像無邊沙漠一樣包圍著你的沙漠綜合症。“沙漠綜合症”是什麽?我問。同學沉吟片刻,說:不同人有不同反應,大部分人思維遲鈍,腦子裏、眼睛裏一片茫然。我努力去理解、體會他所說的這種心境。同學接著說:二十多年前,他第一次進沙漠時還沒有沙漠公路,他們一行人往返坐的是一架非常簡易的運輸機,機艙內兩條長板凳搖搖晃晃,等飛到基地時,沒有一個不暈不吐的。盡管這樣,一下飛機大家還是得立即投入工作,因為不通公路,人力、物力供應不上,隻得將有限資源最大限度利用。 現在我們所看到的一切,已經經過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們計劃在沙漠裏呆3天,觀日出、日落,沙漠徒步,滑沙衝浪,尋找觀察沙漠動、植物,還希望運氣好能趕上極端惡劣天氣,體驗一下“死亡之海”的麵目猙獰。同學聽後直接否定了幾項內容:沙漠徒步最多不能離開基地2公裏,兩公裏以外容易迷失,找不回來,沙漠鬆軟,步行速度極慢,一旦走失,非常危險;沙漠腹地能見的隻有兩種動物:蒼蠅和蜥蜴。蒼蠅是建成石油基地後,從外麵帶進來的,隻有蜥蜴是在這片沙漠裏生存的,而且很少見,個頭極小。這片沙漠深處幾乎沒有植物,我們生活區所見的梭梭草是人工種植的。至於極端惡劣天氣,這個季節一般不會有。

第二天,我們乘沙漠車遠離基地,去沙海衝浪,滑沙。來到一片無人之地,陽光正好,整個沙漠風平浪靜,一望無際的沙海,錯落起伏,在太陽的照射下反射出溫暖的金色來。細細的黃沙一直鋪到天際之外,表麵柔滑得如絲似絹,沒有一點摻雜的感覺。雖然是陽光燦爛的大白天,四周寂靜一片,再加上綿延千裏的沙麵毫無人跡,一種曠世的蒼涼感油然而生。我被此情此景深深震撼著,同時對廣袤荒原心懷敬畏!輕輕蹲下來觸摸著、感受著細膩得像巧克力一般的細沙,再伸手抓一把沙子緊緊攥住,讓它從指縫裏一點一點流瀉,內心裏有一種衝動,突然想在無邊的荒漠裏打滾。於是,不管不顧,我們衝向一個個沙丘,在沙脊上就勢一滾一直滾到沙窩深處,再吃力地爬上來,再滾下去,樂此不疲。 幾番折騰,我們對於荒漠的畏懼感漸漸消失,親近感漸漸加強,猶如一位初識的巨人,孩子們和他嬉戲一番後不再陌生。我們所乘的沙漠車,可以在沙丘溝壑間自由穿梭,如履平地。司機幾番表演沙漠車的性能,讓我們俯衝近60度角傾斜的沙窩,再輕鬆爬上鬆軟的沙脊。早晨的沙子寒氣很重,抓一把在手心裏,立即感受到寒意直透手背。 到了正午,沙麵上熱烘烘的,觸摸沙層表麵,還有點燙手。但把手指深插沙堆裏層,還是涼意襲人。眼前如絹帛般浩瀚的沙海,讓我實在忍不住想躺下來,睡一個溫暖的午覺,做一個關於塔克拉瑪幹的傳奇之夢。於是,外套、紗巾、鞋襪全脫下來遠遠地扔一邊去,紅塵裏的牽掛、生活中的瑣屑全拋到九霄雲外,隻剩下純粹的生命和一顆不變的赤子之心。我躺在這浩瀚寂靜的沙漠裏,還原成本真而原始的自己——萬千沙粒中如此渺小的自己,無憂無慮!

我們很幸運:竟然逮著了一隻這片沙漠深處唯一能夠生存的小蜥蜴,隻有小拇指大小,十來公分長,體表顏色和黃沙沒有分別。觀賞半天,又還它生命和自由。

第三天,我們起了個大早,帶上先天晚上準備好的一切物品,去到事先預定好的最好的沙脊上觀日出。沙漠裏觀日出是需要一番毅力的,我們冒著零下十幾度的嚴寒,跑出營地上千米,趴在沙脊上對著灰白的東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太陽升起的地方。無論怎麽保暖,十幾分鍾後,渾身凍得僵硬,手指頭完全不聽使喚。近四十分鍾時間,我們看到了日出全過程,並沒有預期的激動人心、美輪美奐,和海上日出、黃山泰山日出相比,有點遜色,但它是此次塔克拉瑪幹探秘之旅圓滿的一筆,我們為自己的堅持和勇氣而喝彩。

在同學的引薦下,我們有幸參觀了塔中油田作業區生產現場。因為事先對“沙漠綜合症”有一點概念,所以和工人們攀談、閑聊時,盡量避免觸及他們內心的敏感話題:譬如家中老婆孩子、將來的發展計劃、逢年過節等等。這些都是我們日常生活中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話題,對他們而言,就像這茫茫荒漠裏遇見綠洲一樣可望不可及。這些工人們大部分是從陝甘青等貧困落後地區招來的,為了生存,他們常年困守在這沙漠裏,每天睜眼閉眼是望不到頭的漫天黃沙,時間長了,心都荒漠化了。他們平常都麵無表情,機械地上工,木訥地吃飯,幾個月後隨倒班的人流出沙漠輪休一次,回來後又繼續重複著單調而無望的日子。我聽著很難過,甚至為自己把荒涼當美景,粗魯打擾他們的世界感到慚愧。

不由得想起進沙漠的路上看到的巨幅標語:隻有荒涼的沙漠,沒有荒涼的人生!這是征戰“死亡之海”的石油人的豪情,我的親愛的同學們,當年加入這個開發西部的大軍時一個一個都還是青澀年華、稚氣未脫,他們把青春、熱情、甚至人間天倫都奉獻給了這片沙漠。盡管二十幾年過去,一切都天翻地覆地改變了,但還是荒涼。我由衷地敬佩他們,發自心底地為他們自豪!

隻有荒涼的沙漠,沒有荒涼的人生!從同學們身上和對作業現場工人們的所見所聞中,我感慨萬千:的確如此!可也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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