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女凝兒妝次：
自汝去親離鄉，奄忽六載，其間雖數返桑梓省親，皆匆匆把晤。席不暇暖，複揖別高堂，赴燕趙之約矣！吾雖憾之，然為生計，汝亦無可奈何也。老夫自付天下骨肉契闊，非獨吾一家一姓，曷足傷悲哉？！然舔犢之情，須臾不可忘懷。嚐憶汝髫齡，梳羊角髻，著茜色裙，踴躍而來，偎依老夫膝下，戀戀不去，若小鳥之依人。又每挽吾頸而言："阿爹仁惻，兒願長相陪伴。"言未訖，吾已情難自抑，淚光瑩瑩。嗟乎！得女如此，夫複何求，夫複何求哉！
及至遊庠，阿母恐汝荒怠，廢書卷而好遊冶。是故每於浣衣之時，授汝古詩詞兼訓之以前賢大義。同輩有笑汝母操切，欲拔苗助長也，吾但頷首微笑而已！何者？蓋吾人非聖賢，"生而聰敏，幼而循齊"，唯應早施教，多疏導。如若疏忽，積弊難返，則悔之晚矣！阿母法雖嚴，然用心不可謂不深遠。幸汝亦聰敏毓秀，強默識，不勞多督導也。且及笄後，通時務，曉詩書，明禮儀，知進退，懂利害，故而飲譽於鄉曲，稱善於戚黨。當斯時，汝學業日精，德業日進。吾生平快慰，莫此為甚！
然天道有常，世道無恒。汝虎歲逢佛劫，始困於場屋，繼而複厄於異域，如此蹇艾，亦罕有之事。時運有利有不利，非汝過也。所謂馮唐易老，李廣難封。人之坎坷，古今一也。凝兒，凝兒，阿爹亦為汝抱不平！
夫時節有序，秋收冬藏。人情亦循時也，男女相悅，宜乎其時，桃夭李燦，詩之所本。故前人賦票有梅以喻之。汝有所愛，固大佳事。然"同明相照，同類相聚"，以吾觀之，汝兩人相似者少，相異者多，趣向本殊，遑論大歸？
此子少時常過吾家，剌剌不休，鴰噪門閭之內。雖有小慧，多俊辨，然吐辭虛誕，少誠篤，非吾所喜，又聞其人輕佻狂躁，體素羸弱，性複乖張，每行於途，人多戢指於後曰："某某行事乃爾.."雲雲。曩昔，南宮敬三複白圭，夫子以兄子歸之，以其謹慎故也。小子不護細行、不知檢括，吾為汝憂矣。
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僻，友善柔，友便佞，損矣。"自汝與此黃口孺子相識，經年彌月，未聞有片語言及砥礪誌行。此果益友耶？損友耶？
老夫雖燃犀燭照，洞見一切。惜哉凝兒已溺情海，吾欲拯汝於重溺，奈何我兒拒聆藥石，反為彼辯護。夫士有所冀望，必厚重其貌，甘美其辭，謙卑其禮，於斯時斯地，莫不行過由夷，德堪周孔。無大智慧則難洞悉其偽。汝今所見，非實相也。
蒼蒼青天，悠悠白雲。今山水相隔，老父卜居江左，實為尋一清靜所在，歸隱林下耳！凝兒，凝兒，勿自苦，勿時時以阿爹為念！堂上阿母，賴汝扶持！珍重，珍重！ 父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