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感到饑餓是1960前後,我三四歲。那時還不知道發生了大饑荒,反正不知為何就吃不飽了。父母把並不怎麽好吃的玉米麵(後來知道是進口的過期飼料,遠不是現在新鮮玉米的滋味)蒸成發糕切成片晾幹,再高高地吊在房梁上。父母想細水長流,成心我們弟妹仨人夠不著。
因為餓 ,記得在街頭吃過別人吃剩的西瓜皮。盡管這樣的情況僅有一次,但印象很深。這件事我母親到現在也不知道,反正她不會上網,在這裏說說也無妨。
在最困難的日子,母親買回來一盆腐爛的羊肉,因為餓,我強忍著嘔吐的感覺,下咽這些沒有肉味的東西。到今天我都清晰記得肉類腐敗後的味道。另一次,我和弟弟發現一個鄰居家的窗台上有一塊發黃的東西,很像曬幹的玉米切糕片,我迫不及待地拿起來送進口中大嚼,但馬上感覺不對,原來是一塊曬幹的肥皂片。
我吃東西飛快,怎麽都改不了,不管是在家還是在宴會。這是饑餓在身上留下的痕跡,難以抹去。要知道當年你不吃快一點,別人就會把你的那份吃掉,你就會餓肚子。所以看《顧準日記》中記載這位精神貴族、吳敬璉的老師,在60年代偷竊農民地裏的莊稼填肚子,斯文掃地,我很理解。
1978年,我在美院上學期間,偶然認識了一位高幹後代,她比我大幾歲。有一次她招待我吃幾塊包裝精美的食物,我不知道那就是傳說中的巧克力,因為太美味,不覺間忘記了風度。沒幾天,我收到她的來信,說請我不要再去找她了,因為我吃東西太快,吃相令她反感。
一直以來,我為自己的個頭沒有長到應有的高度而耿耿於懷,因為躲過饑荒年代發育的弟弟個頭有180cm以上。不過我很感激父母,他們盡力了,雖然當時營養不良,但是我活了下來,基本健康,我很幸運。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我後來在和田工作期間,認識一個從甘肅來的孤兒,他說家人全部餓死,他自己連同其他許多孤兒被送到了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