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因為突然的變故，若欣從下飛機到賓館，前後五六個小時，沒有吃任何東西，顧昊來了後，無形中安心了不少，就開始感到饑餓了。兩人一起到附近的購物中心找吃的。
若欣說：“你出來這麽久，女朋友不要緊吧？”
顧昊說：“沒關係，許婷在這方麵挺大度的，她也知道你，不過她自信沒人可以搶走我，嗬嗬。”
若欣笑著說：“真沒麵子，前女友一點威脅力也沒有。不過說實話，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問題，還真不是第三者造成的。”
顧昊見她明顯比以前開朗豁達，心裏感到安慰，說話就開始不再轉彎抹角了，而是直接說:“是的。另外，關於楊帆的事，我的判斷還是一個感情問題，不是意外事故。”
若欣說：“嗯，我也仔細分析過，他可能是在逃避我們的感情。”
顧昊看著她，沒再說什麽。兩人一路走到了家樂福樓下，那裏新開了不少時尚餐飲，一派繁華熱鬧的現象。若欣心想，國內真是發展得不錯，不過還是更喜歡澳洲的寧靜。
“我們吃必勝客吧。”顧昊提議。
若欣笑了：“你忘了我剛從哪裏回來的了？我倒想吃蘭州拉麵呢。不過必勝客環境好點，披薩就披薩吧。”
他們邊吃邊聊。顧昊說：“以前很少帶你出來吃飯，你挺固執的，說下館子看電影的戀愛就是俗氣，有點和自己較勁，現在感覺你成熟了不少。是國外的環境讓你轉變了嗎？”
若欣說：“和楊帆在一起後，就慢慢地改變了不少，經常一起出去做“俗氣”的事，和家人關係也改善了，連穿衣服的風格也變了，好像什麽都不那麽別扭了，有點想開了的感覺。”
顧昊就打量了一下她的衣著，灰色毛呢寬邊裙子，黑色緊身低領薄毛衣，露出潔白的皮膚，一條墨綠色絲巾巧到好處地繞在纖細的脖子上，毛衣上還有一枚閃閃發亮的胸針，十分別致的款式。顧昊讚賞地說：“這是很好的轉變，這樣就是活出自己的風采來了呀。你以前那麽好的條件，總是要掩飾自己的美貌似的。”
若欣說：“是啊。現在想想那時去你家後，我反應那麽大，以至於到後來分手，真有點小題大做了，我一個女同學還被未來婆婆當眾羞辱呢，他們還是結婚了，據說夫妻感情還不錯。”
顧昊若有所思地讓她多說一些自己的轉變過程，特別是楊帆的一些細節。若欣對顧昊的人品和思維能力是很信任的，她開始詳細地敘說和楊帆相識相戀的過程。
盡管她已經沉穩了不少，但沉浸在戀愛回憶中的女人永遠是光彩動人的。似乎失蹤的陰影暫時被甜蜜的回憶吹散了。
這邊若欣神采飛揚地說著，這邊顧昊嚴肅地聽著，漸漸地，他的神色竟凝重起來。
若欣最後開玩笑說：“你說他是不是上天派來改造我的天使，改造完了，又回到天上去了？”
顧昊說：“不是沒這個可能。”他說的時候，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若欣說：“難道真是我的幻覺？我也懷疑過，不過那些場景太真實了，怎麽可能一個幻覺那麽長時間呢？都快一年了。而且，怎麽會說醒來就醒來呢？”
顧昊也不解。若欣又笑著說：“這麽好的人，到頭來告訴我是假的，虛幻的，太可惜了吧。我倒寧願他是感情騙子。”
顧昊問：“你說他二十四歲，對嗎？”
“是啊，我推測出來的，畢業後工作一年去留學，我們都是二十三歲畢業的，估計他也是。”
“也是交大的，對嗎？然後你比他大六歲？你想過沒有，我們認識的時候，都是二十四歲，我們戀愛了六年。”
“有什麽關係嗎？是很巧的感覺。”
顧昊說：“我也不懂心理學，隻是聽說過有長期幻覺的現象。主要和人本來的心理特征，過去的經曆和某個時間點的刺激有關。但我目前隻是瞎猜，需要更多的證實。如果是的話，你也別擔心，這不是病，隻是心理問題，可以看心理醫生，完全治好的。”
若欣笑著說：“我多不甘心啊，這麽好的一場戀愛，居然隻是一個夢！哈哈。哎，我們別亂猜了，來，繼續分析。”
顧昊卻沒有笑：“你想想，他出現的場合一般就是和你在一起，對嗎？你也沒有他手機號，沒有他學校和家人的信息。”
“啊！”說到手機號，若欣叫了一聲：“對了，老周告訴過我他的手機號，但老周說他早就回國了，還說我記錯了什麽的。”
他們再次撥了那個號碼，還是打不通。
顧昊問：“還有其他共同認識的人嗎？”若欣搖了搖頭。
顧昊說：“要麽再給老周打個電話，問詳細點。”若欣卻不願意。
若欣突然拍了一下自己腦袋說：“有啊！我表姐。我後來和爸媽說帶男友回家商量結婚的事，我沒說具體的關於楊帆的事，他們也沒問，估計表姐和他們都說過了。”她這麽說著，就再次排除了幻覺的可能。
顧昊說：“你和家裏視頻的時候，你父母見到過他嗎？”
若欣說：“好像沒有，他是在旁邊，不過沒到鏡頭前，也沒說過話。”
顧昊還是覺得可疑，就說：“以前因為你不同意，我一次都沒見過你父母，倒是見過你表姐，這次你又沒說具體情況，他們也許以為你帶我回去呢。”
若欣想想也有這個可能，因為兩次戀愛和家裏細節都說得不多。
顧昊建議給表姐打電話。若欣說：“這很怪的，怎麽說呢？”
她想了好一會，才給表姐撥了電話，說自己在上海還要逗留一陣才回老家，從澳洲回來沒買什麽禮品，問她需要不需要從上海帶點衣服。她又說，你來過澳洲知道的，這裏除了綿羊油魚油那些給老太太用的東西，沒什麽可買的。
表姐說：“不要帶什麽了，把你深藏多年的男朋友帶回來見舅舅舅媽就行了！”
若欣說：“嗯，他還想著和姐夫再幹兩杯呢，上次在大洋路都喝沒過癮。”
表姐說：“什麽大洋路，不是外灘嗎？”
若欣敷衍了幾句就掛了。事情再次蹊蹺起來！表姐見過的男友，估計就是幾年前領他們遊東方明珠的顧昊。
顧昊幾乎可以肯定自己的判斷了，他開始在大腦信息庫裏找合適的可靠的心理醫生。
若欣說：“我是不會開車的，表姐夫也沒翻譯自己的駕照，誰開去大洋路的呢？”
顧昊想了一會說：“是不是老周？聽你他沒有孩子，老婆常常自己出去玩，可能有空和你們一起去大洋路。”
若欣再想了想，想起一個細節，就是楊帆和表姐夫很談得來，要是老周的話，倒符合情理了。但是不對呀，別墅裏的房間怎麽解釋呢？
顧昊說一個別墅有好幾間房，是很正常的。
兩人回到賓館後，在網上查了相關資料，發現現實裏相似的案例非常多，嚴重的可說是精神疾病，輕微的就完全正常，以至於自己從來不知道的都有。幻覺就好像是夢，雖然沒有真實發生，在當事人自己看來就和真的完全沒有區別。他們看到的資料中有一個知名案例，就是電影《A Beautiful Mind》的故事原型，有些幻覺症患者永遠醒不過來，但並不影響他們在某個領域的天才，這種人需要社會和家人特別的嗬護。
若欣苦笑著說：“看來我中獎了！不過我估計我的情況是介於輕微和嚴重之間，至少我現在是醒了。我記得小時候，媽媽說我夢遊，早上起來會發現走到外麵去了，睡在走廊上的椅子上，而自己一點不知道。我還經常說夢話。隻不過，這次夢遊進行了將近一年，是這樣吧？”
顧昊說：“我也不懂。我現在幫你聯係心理醫生。你自己要認識到，這個不是疾病，不要有思想負擔。”
若欣說：“我知道，國內的人可能對於求助心理醫生有偏見，認為心理有毛病才要看醫生。其實健康人也是會有心理需求，看心理醫院是積極健康的方式。”
顧昊讚許地點點頭。
第十七章
顧昊通過熟人聯係了當地比較有名的柳醫生，一名針對心理幻覺進行疏導的專家。
踏入劉醫生辦公室的那一刹那，若欣突然驚得捂起嘴來！
顧昊也嚇了一跳，再看柳醫生，麵色從容，微笑淡定，沒有一絲異常，並且對若欣的驚詫也在意料中似的，笑眯眯地看著她。
若欣已經恢複正常了。她笑著說：世界真小。又轉身告訴顧昊：我和柳醫生在飛機上有過一麵之緣。
原來如此。
若欣對楊帆說到過柳醫生，說今生要是有緣再遇到，一定要當麵好好地謝他。說的時候，心裏是覺得這個緣的概念極低了，沒想到，現在卻以這樣的方式重遇。
顧昊心想，一麵之緣也不至於這麽驚訝。柳醫生好像看出了他心思似的，和藹地說：“那次飛行對瞿小姐的影響比較大，所以她對我這個一麵之緣的人有印象。”
若欣這才想起來上次的飛機驚險還沒和顧昊說，就簡單地解釋了一下。
顧昊立刻聯想到那次驚嚇讓若欣產生了一些心理上的變化。柳醫生卻沒有先下結論，開始一點點和他們閑聊起來。
先問兩人的戀愛經曆，沒想到兩個分別不到一年的昔日戀人在很多事情上說法不一致。顧昊說自己雖然已經從舊的感情中走了出來，但對過去的事實是不會記錯的。
若欣承認自己有點糊塗，她說：“我好像不是很在意什麽事實，而是更注重那些經曆帶給我的感受。所以有些時間和場景可能是我記錯了。”
問到分手細節，分歧最多。顧昊再次表示了自己的疑惑。他說：“我當時心裏十分失落，很難接受這樣不明不白的分手，但我又不是個喜歡強求的，總想等她回心轉意。但是後來出於現實的原因，沒有一直等下去。”他說著愧疚地看了若欣一眼。
若欣說：“你不用內疚啊，是我對不起你，我覺得自己提出分手有點賭氣成分，想回頭又拉不下臉的感覺，後來就遇到他了。。。”她說著還有些黯然，今天就是來確認這個“他”是不存在的。
顧昊的心結就是兩人沒有好好地分手，而在若欣的記憶中，他們是和平分手的。
若欣問柳醫生：“人會局部失憶嗎？或者會在某些事情上的記憶出錯嗎？”
柳醫生說：“人的記憶是很複雜的，以某種形式儲存在大腦皮層，需要時就可以調用，一般是不會出錯的，但正因為它很複雜，人的大腦在提取這些記憶密碼的時候，各種記憶元件在信息中心有交叉或短路的現象，在正常範圍內的就沒關係，大腦自己有修複功能，這就是為什麽幾乎每個人都有健忘或者記錯的時候。但如果重大的交叉和短路，就會造成一定程度的錯誤記憶，或者失憶。”
顧昊說：“若欣是因為在飛機上過於恐懼從而記不清我們相戀最初的細節，以及記錯後來分手的情景嗎？” 他的心結似乎解開了，又似乎有了更多疑團。
柳醫生說：“可以這麽理解。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種恐懼也讓若欣產生強烈的心理暗示，需要幻想出一個可以陪她乘飛機回國的男友。但單單飛機上的驚嚇，還不能解釋後來出現的長期幻覺。”
若欣問：“和我小時候的成長環境有關嗎？”
柳醫生說：“有一定的關係，但主要還是受天生的性格和意識形態影響。說到意識，它和人的記憶關係密切，意識指導和控製人的行為，又通過提取記憶來重現過去的行為。如果發生的事實，沒有進入意識，那就是失憶，如果沒有發生的事，進入了意識，就是幻覺。上麵說到了健忘，不嚴重的話，普通人都會有。而幻覺，或者說錯覺，也很常見，類似於夢境。人類關於幻覺和夢境的研究有限，目前還有很大的未知領域，從醫學上來說，長期的嚴重的幻覺，是 心理疾病的一種，你這樣的情況不算嚴重，是完全可以治愈的。”
兩個年輕人點了點頭。柳醫生又詳細地問了若欣關於楊帆那段記憶的細節。若欣說完後，還不忘了開玩笑：“應該寫下來，多好的愛情故事素材啊。雖然是假的，回憶起來還是覺得很美好。”
柳醫生笑了：“你這個有一部分是出於補償心理。飛機上的異常體驗，讓你經曆了從極度恐懼到極度痛苦，你最後的心理狀態我是看得明白的，隻是沒想到這個痛苦讓你的意識模糊了和顧昊戀愛初期的美好記憶，並且認定自己已經和他分了手，是因為你的下意識對那段痛苦的排斥，你將和顧昊相關的部分記憶排除了或者說修改了。但是你的潛意識又舍不下這段情，就以極端的方式體現在幻想重新遇到一個剛認識時候的顧昊，並且發生一段符合你理想的愛情。這就是你對於放棄那段真實記憶的補償心理。”
若欣和顧昊都露出終於明白了的表情。
柳醫生接著說：“從你們提供的兩段戀愛的情況來看，場景和時間不同，但還是很多內在的相似之處，但又有一些不同，瞿小姐的幻覺看起來是對第一段戀愛進行了修正。”
若欣說：“我現在明白了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但我如何才能痊愈和預防再次發生呢？”
柳醫生說：“其實你已經基本走出來了，隨著飛機平安到達，你的潛意識已經告訴了你不再需要這個虛幻的男友，所以你才會發現他“失蹤”了。這種幻覺的發生概率本來就非常低，各種偶然因素湊在了一起而導致的，以後再發生的概率可以說更低了，你出國後，環境的變化給了你心理轉變的契機，你原來的潛意識很清楚自己在看待一些事情上有些偏激，比如對與顧先生戀愛關係的處理，以及對自己父母的態度，你以一種特殊的方式來麵對自己性格上的不足，幻想出一個人來開導你從而得以改進。你想象的楊帆對你說過的一些話，其實就是你自己的另一層意識。你現在的意識是處在健康的狀態裏，所以不必有顧慮，依我的預見，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
谘詢結束，兩人道謝出來後，若欣笑著說：“這就是成長之痛吧，雖然我的成長來得晚了點兒，動靜大了點兒。”
顧昊問她什麽打算，若欣說：“在上海再呆幾天，買些新衣服，再去回訪一下柳醫生，然後直接告訴家裏男朋友的事情沒有了，提前回去。”
顧昊說：“不錯，要在以前，你肯定又是瞞著他們，或者帶個假男友回去都有可能呢。”
若欣大笑說：“是啊！以前的問題，說穿了，就是把小事看得太重。”
顧昊再次讚許地點點頭，兩人道別。
許婷在房子裏等顧昊。這時他們的婚期已經定下來了，最近正在添置家具軟飾，平時兩人經常同居於新房裏。
許婷知道若欣回國的事，顧昊並沒瞞她，許婷也不介意，她認為為了這種小事顯得自己沒氣量不合算，就好像為了一個房產名字的事，和未婚夫鬧蹦也不值得。留得青山（丈夫）在，不怕沒柴（錢財）燒。
顧昊回來後，許婷關心地問：“怎麽樣？你朋友的行李找回來了嗎？”
盡管沒有瞞她若欣回國並且有事求他的事，但隻說行李丟了，需要到他幫忙到機場去交涉。
是啊，一件行李， 若欣的那段記憶，或許就是她人生的一件行李，如今這一站過去了，就放下了。
顧昊說：“找到了，東西沒少。”
什麽時候起，撒謊不用打腹稿了呢？顧昊自嘲地想。
其實，不是所有的虛假都是壞事，有時候，假的也是美麗的。比如顧昊的謊言，比如若欣的幻覺。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