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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米之間

(2008-09-10 08:39:08) 下一個

百米之間

 

從停車場到我的辦公樓,有大約不到100米的距離。走起來卻也是一段人生旅途。上班的腳步自然不如休假時那樣輕盈,但經了一夜的恢複,下意識已在提醒,是做正經事的時候了。

什麽是正經事?眾說不一。但上班幾乎毫無異議地被認為是當之無愧的正經事,我們的祖祖輩輩都這樣說。即使是馬戲團的小醜,上班也是正經事。隻是有的人正經得開心,有的人正經得煩惱。我曾以為賣冰激淩是天下最好的工作,可那櫃台後的服務女生拉著好長的一張臉,煩躁的勺子在冰激淩的桶沿上,敲打得山響。

能貢獻於社會,順便掙點小錢養家糊口,或者,能掙點小錢養家糊口,順便貢獻與社會。均為兩全其美的正經事。前題是正經得開心。如果不喜歡,那就很悲慘了。做喜歡的事,那點小錢就像是意外之財,做不喜歡的事,那點小錢則是賣血的錢了。

回到我100米的路上來。路的右邊是大片草坪,鬱鬱蔥蔥的幾棵大樹,和挺直的路燈排在一起。一叢叢奇花異草,被員工修整得像假的一樣。左邊是石頭砌起的梯田式的牆,每層都是百花爭豔,五彩繽紛。

而我最喜那路邊和石縫中的野草野花。它們枝葉細長,看上去摸上去都是幹幹得幾乎沒有水分,一條條像用紙裁就。被踐踏後,又滿不在乎地抬起頭來。野花花瓣非常細小,一簇簇擠在一起,形成一個球形,是很經折騰的形狀。花體顏色灰黃,或者灰藍,或者灰粉,也是很經髒的顏色。看上去毫不惹眼,幾乎完全被忽視。但仔細端詳,倒也細致精巧。

野花的正經事就是生存,順便裝點一下大地。不像那些奇花,巨大的嬌豔色的花瓣,稍一不小心,就是一道致命的傷痕。稍一折騰或被踐踏就嗚呼了。這些花的正經事是嬌美和炫耀,順便生存一下。萬物的命數和它們的正經事幾乎毫無關係。好的可以相輔,不好的則隻有相克。

沿途的樹和路燈上,總有幾隻鳥在叫。這種鳥的名字叫MOCKINGBIRD,“模仿鳥”,是美國南方的特產。它們不厭其煩地叫,不斷地變換叫聲,據說幾分鍾內可以叫出上百種不同的鳥叫來。早上人們匆匆趕路,很少有人有閑情停下來,聽一下它們到底在說些什麽。如果你抬頭望它,它則對著你點頭,像母親一樣嘮叨起沒完沒了。好像告知一件很重要的消息,可你就是聽不懂。於是這鳥把它的嘮叨翻譯成世界上各種語言,唧唧,喳喳,咕咕,呿呿,不厭其煩地重複,直到最後你都可以聽出那叫聲裏的煩躁。如果這時候你還是不懂,它就衝你搖搖頭,心想人類實在是很笨,然後飛走了。

走進辦公樓那道自動玻璃門之前,我總會回頭再看一眼這些花草和小鳥。想想把我和自然隔開的,竟也是我的正經事。人類自從搬進屋子裏,就再也搬不出來。而我要經過四道門,才最後走進我將在這裏蝸居一天的地方。

“庭院深深深幾許,”古人之詞用在現代辦公大樓,實在是再貼切不過。一層門,兩層門,走廊,電梯,再走廊,又一層門。。。高樓之上,偶然望一眼窗外,樓下花草依舊如錦,但聽不到鳥的叮嚀。太陽依然燦爛,卻感覺不到溫熱,樹枝輕輕搖曳,卻沒有迎麵的清風。更不要說,能有一架秋千蕩來蕩去了。

傍晚下班,還是這條路,隻是朝著相反方向拖著兩條腿。頭縮在肩膀裏,兩眼通紅,臉上灰塵色,眉頭也上了鎖。路邊的花草和樹上的鳥都不見了。

時間是可以吃人的,而且將人周圍的花草蟲鳥都吃掉。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一天就是從這100米開始,又從這100米結束。無窮盡的往返使這一百米變成一千米,一萬米。日子變成慣性的彈簧,在這段路上彈來彈去。無法停止。

而那花是每年春天必開的,那鳥是每天清晨必來叮嚀的。也許這就是那彈簧的原動力吧?
載於《世界日報》副刊  9-1-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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