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我讀中學時學校裏很有幾個好老師,我印象最深的是教語文的馬長庚馬老師。其實馬老師我在進附中之前就認識,他與我一樣,都住在F大學的第四宿舍的。那時候經常看見馬老師手握一杆氣槍,在四舍院子裏的幾株大樹下來回轉悠著獵取麻雀。馬老師打麻雀的風格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允許放空槍。我由此猜測馬老師打麻雀是重在形式和感覺,內心是與雀為善的。麻雀經常在馬老師舉槍瞄準的同時,一躍騰空而去。偶爾馬老師眼疾手快,也有手起槍響的時候,不過,伴隨槍聲常常隻見悉悉索索飄落下來的樹葉,不見一頭栽到地麵的麻雀的。跟在後麵看熱鬧的小赤佬們往往難掩失望,一聲歎息;但馬老師若無其事,一臉平靜。將氣槍槍管向下掰開,吹一口氣,填一顆子彈,繼續捕捉下一個戰機。
進附中後我分在六班,班主任就是馬老師。馬老師的板書是極好的。與他壯實的體格相反,馬老師的字寫得清風瘦骨。他寫字很少連筆,字的結構右上方略微揚起,板書整體看去,間隔疏密錯落有致,行雲流水,挺拔俊秀。語文課單是看馬老師的板書,賞心悅目,就是一種享受。
但最令人難忘的還是馬老師的朗讀。馬老師的普通話不算太標準,但他朗讀時渾然無我,聲情並茂,間或配以自發的手勢,效果十分引人入勝。他讀《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裏的“鐵如意,指揮倜儻,一座皆驚呢”時,自動進入角色,化身為三味書屋的老先生,一邊讀著,一邊“微笑起來,而且將頭仰起,搖著,向後麵拗過去,拗過去”;讀《藤野先生》時,會讓人相信:他“就是叫做藤野嚴九郎的”。最記憶猶新的是他朗讀方誌敏的《清貧》,當讀到“趕快將錢拿出來,不然就是一炸彈,把你炸死去!”時,馬老師模仿那個國軍士兵,雙腳拉開一步,作出拋擲手榴彈的姿勢 ,但不知是因為馬老師自身形象太器宇軒昂,還是那架勢太過大義淩然,看上去更像是“為了新中國前進!” 。
馬老師喜歡下象棋。中學三年級時去南匯學農,夜裏無農可學,閑來無聊,馬老師便來找本人‘切磋棋藝’。我倆棋藝不相上下,都屬於那種遇見不知楚漢河界是哪方邊境的,則百戰不殆;遇見百萬軍中取老將首級易如擒拿薩達姆的,則百戰百敗級別的。勢均力敵,旗鼓相當,切磋起來倒也門當戶對。
下棋時馬老師努力做到氣定神閑,處變不驚。但當他鼻子裏的呼吸聲變成沉重的喘息聲時,就大抵可以知道他那裏世事艱難,戰局發展不盡人意了。到了大廈將傾,眼看老將難逃薩達姆命運之時,馬老師會一臉凝重陷入沉思。一旦確定大勢已去,無力回天時,馬老師將前傾的身體向後仰去,舒展一下胳膊和後背,然後,將手裏捏著的和棋盤邊上的棋子攏回棋盤,說:‘再殺一盤’。通常笑到最後的總是馬老師,不然還會‘再殺一盤’的。馬老師取得最後勝利時,並不掩飾喜悅的表情,但同時也不忘記寬慰戰敗了的本人。說:‘下得不錯,下得不錯。’
馬老師對他擔任班主任的六班似乎頗有榮譽感。比如,遇到學校開運動會之類的,便可看到馬老師手裏抱一堆學生脫下的衣服,滿操場轉悠著給他班裏參加比賽的學生加油助威。如果他班裏的學生跑了第一,他會告訴邊上觀看著的學生或老師,說:“這是我們六班的,六班的”。他用手表當跑表,給他的學生看成績。馬老師的表是走在時間後麵的表,所以如果他告訴你百米成績為九秒五,千萬別以為你也可與博爾特一較高低,你的實際成績至快也是十三秒--------。
離開中學都已經是上個世紀的往事了。離開之後就再沒有遇見過馬老師了。這麽多年裏自己為生計也顛沛流離了不少地方,從事過不同職業,其中也做過幾年老師。不知為什麽,常常會想起馬老師來,音容笑貌如在眼前,不隨歲月流逝而退化半分的。我覺得馬老師是一個熱情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毫不矯揉造作的,健康自然,富有生活樂趣和感染力的人。在我心裏馬老師永遠是一個好老師。馬老師應該早已退休了吧,我衷心祝願他健康,快樂,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