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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人姑娘的自述:我在美國當空姐的這17年

(2016-05-22 19:50:22) 下一個

文/僑報|管黎明

  從法語係畢業後,沈佩君隨初興的出國潮赴美深造。掐指一算,2016年是她來美國的第30個年頭。沈佩君來美國拍的第一張照片,是同學在內布拉斯加林肯機場接機的時候拍的。

  那張照片的背景是一個西北航空的客服櫃台,旁邊擺了一輛摩托車。多年以後再細看這張照片,包括那個摩托車的品牌“川崎(Kawasaki)”,沈佩君恍然意識到,原來那張照片預示了她在美國的全部生活。我1979年考入上海外國語學院法語係,83年畢業。進去的時候法語是相當吃香的一個專業,可是畢業的時候形勢已經變了。那時候改革開放,進來的公司都是講英語和日語的,法語很少,我們連分配的方向都沒有了,分到的地方也用不上法語。

  我先是被分到上海冶金局,具體被分到了上鋼五廠,到那裏做資料翻譯,但全是英語,連本法語字典都沒有,我還得自己去買法語字典上班用。從上海到西弗吉尼亞當時出國潮已經興起,班上很多同學都陸續出來留學了,我也就跟著潮流申請出國。當時要去法國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很難找到財務擔保,簽證也相當難。相比之下,美國就相對容易,找同學或朋友擔保就可以。

  我就找美國的學校,申請繼續念法語碩士。這也算是幸運,因為法語是個冷門,反而容易被接受,如果申請英語就不一定,要拿獎學金更不可能。後來我申請到了西弗吉尼亞大學,當時有個法國留學生要來做教學助理但沒有來,學校看到我有法語基礎,就讓我早點過來,把助教的職位給了我,就這樣我拿到了在當時極為難得的助教獎學金。

  

  1986年沈佩君在西弗吉尼亞大學留學時做法語課助教。

  我從上海到了西弗吉尼亞的Morgantown,那裏全是山脈,街道都是山丘,停車就是停在山坡上,所以停車都很不容易。但那裏的人很友好。我當時英語不行,所以當時的情況就變成我教學生們法語,他們教我英語。剛開始的時候,第一堂課點名,我連名字都念不出來,結果一堂課下來學生們跑了一大半,但是留下來的人後來法語就進步很快。

  跑去其他班的學生不解,就相互打聽是怎麽回事。結果聽說是因為“那個中國助教不會說英語,所以隻能用法語跟她交流,這樣法語就進步很快!”於是,這消息傳出去,到第五第六堂課的時候班裏又全滿了。學期結束,學生們給我寫的評論都是最佳的,可惜我都看不太懂。教授拿給我看,我問“這是什麽?” 教授說:“你是我們係裏最佳的助教!”那時候我的班上氣氛很活躍,係主任都來聽我的課,還推薦其他老師也來聽。就這樣,我完成了三年的碩士學業。來紐約找工作到了畢業那年,要想留在美國找工作很困難,所以我隻好和同學一起來紐約,一起找工作。當時隻能找餐館的工作,結果找到了皇後區Queens Village的一個中餐館,對麵正好是一家日本川崎(Kawasaki)摩托的代理店,空閑的時候就跟裏麵的美國老板混熟了。

  我跟老板說在餐館打工下班很晚,回家沒時間寫論文 —— 當時我的畢業論文還沒寫完。結果老板就說,你不如來我的店裏工作算了,晚上就可以早點開始寫。所以我就轉到了對麵的摩托車店,負責接電話、做文案。剛開始也鬧了很多笑話,英語也不是很好,人家想買一個頭盔(helmet),我就問“你想買個‘哈姆雷特(Hamlet)?”這樣工作是有了,但是跟法語又沒關係了。過了半年左右,大約90年的時候,我想去聯合國找份工作,可是英語又不過關。這個時候正好看到西北航空在招工的消息,而且主要是招會說中文的員工,我就遞了簡曆過去,上麵寫著我會中文、英語、法語。結果很順利,很快收到麵試通知。

  我就飛到了西北航空的總部所在地 —— 明尼蘇達州的明尼安納波利斯。我是中國人,又是單身,所以沒問幾句就被錄用了。當時一屋子人,大部分都是在這邊長大的韓國人和日本人,隻有兩個台灣女生和我一個大陸來的。加盟西北航空被錄用以後,我就開始了在西北航空的六個禮拜的入職培訓。如果培訓通不過,那就還是拿不到這份工作。培訓每天朝九晚五,班上有18個人,好像有8個是男生。我們要熟悉所有西北航空擁有的機型,包括波音747、737、麥道等。要了解這些機型的性能和緊急保護設備,先是課堂裏學,之後考試要85分以上,如果不過關,最多給兩次機會重考。

  最後是進入模擬機艙學習,了解飛機的基本結構、如何應對緊急情況等。其中百分之六十的培訓是關於服務流程,百分之四十是飛機知識,包括頭等艙、經濟艙的專門訓練,以及領班的訓練。

  

  90年代初沈佩君(前排右一)在西北航空公司。

  航空公司的培訓很多東西都要靠記憶。其中的一項培訓內容就是要像調酒師一樣學著調酒,我們大陸那時候也不懂什麽雞尾酒,所以這對我來說很困難,但對其他同學就很容易。最後總算有了一堂課我可以教大家,因為那堂課是教怎麽用中餐的筷子——總算有一堂課我可以不用聽就會了。派駐檀香山培訓結束,我被正式錄用,然後就是決定誰去哪個基地。這個過程是公司分配,不允許自己選擇,有點像當時的中國大學畢業分配一樣。我們有十個基地,當時我們整個班全分配去了檀香山,因為那個是新開的基地,主要運營從當地到日本東京的航線。雖然經過了六個禮拜的培訓,但等到真正要起飛那一天,心裏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從來沒想到自己會做空姐,在國內連車都沒開過,第一次坐飛機就來美國了,怎麽會想象做空姐?我媽當時的感覺是:“哇,你跑到那邊去,一會開車了,現在又跑到天上去了,有點像天方夜譚!”上班第一天很新奇,第一次飛有帶飛的老師。穿上紅色的製服,麵對著飛機上幾百個客人,感覺自己責任很大,好像是這些人的性命可能都在我的手上。最好玩的是,人家看不出我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12個空乘人員裏麵隻有兩個亞裔,還有兩個東京來的翻譯。

  頭一次飛,最難的就是流程要做得流暢。平時訓練沒問題,但真的到了飛機上,東西在哪裏都不熟悉,大家一站起來服務全亂了。當時那班飛機上都是新手,隻不過客人一點都不知道。那個航班上全都是日本客人,估計他們知道了也不會出聲,日本客人一般不滿意也不出聲,他們通常都是周末去夏威夷打高爾夫球的有錢人。

  

  90年代沈佩君派駐夏威夷期間參觀珍珠港。

  總之第一次飛是又開心又混亂。之後每天就是Repeat(重複),一個月下來,雲裏霧裏,老感覺睡不醒,很辛苦。但也相當自由好玩,沒有Supervisor,領班不過是比較資深一點的同事,沒有上下級關係。很大的公司,有點像上鋼五廠,還有工會,很像社會主義,一兩萬職工,我感覺自己好像在資本主義社會裏做了一份社會主義的工。Marry Me Fly Free就這樣,我在公司的檀香山基地度過了最初的三個月。中間回過兩次紐約,因為家當行李都還在那裏。回來的時候我就去看望了一下摩托車店的老板。當時公司給我們每個人發了一件T恤衫,上麵印著口號“Marry me, fly free(跟我結婚,免費飛行)”。我當時穿著去摩托車店,大家還拿這個開玩笑。當時我並沒有什麽別的想法,我和店老板的關係隻是不錯的朋友,回去看到熟悉的環境覺得很開心。三個月以後,我們可以選擇自己的基地了,我就申請回到紐約。所以1992年我就回到紐約基地,和室友一起住在法拉盛。回到紐約以後,我一個月差不多有20天在天上飛來飛去,主要是JFK到東京的長途航線,另外10天就在家裏休息。這樣,我就又回到摩托車店打零工了。這個時候和老板相處就有點談戀愛的味道。過了差不多一年,他說,我們還是應該領個證,不然說不定哪天你就跟Pilot走掉了。所以,回到紐約一年左右,我們就結婚了。他也可以說是我的第一個美國朋友,整個過程自然而然。他提出來,我也沒有考慮太多,因為已經很熟了。飛躍17年從夏威夷回到紐約,偶爾被安排飛國內航線,從747大飛機換成麥道的小飛機,裏麵幾乎連頭都抬不起來,有些很不適應,像當初被分到了上鋼五廠。剛開始工作也鬧了不少笑話。當初培訓的時候我的調酒課沒學好,有一次在頭等倉,有個乘客說想要一杯“Virgin Bloody Mary”。Bloody Mary我知道(伏特加配番茄汁),可是Virgin Bloody Mary是什麽東西?我當時很尷尬,就隻好把酒杯和配料都端給他,跟他說,不如您自己調吧? 對方笑了笑,說:“Virgin Bloody Mary就是Bloody Mary不要放伏特加就行了。”我這才恍然大悟。後來我就還是主要飛國際航線,從JFK飛東京,有時候再從東京飛香港、台北、上海,當時公司在中國的城市也開始設立新的基地。總之,公司在美國內外所有航班覆蓋的城市我幾乎都飛過,也做過領班,還到公司總部參與了三次招聘工作,但因為家在紐約,所以決定不留在總部走行政這條路。最有意思的就是1997-2000年這段時間,飛機上中國客人越來越多。以前從肯尼迪機場出發的大部分都是日本客人,後來中國人越來越多,都不會說英文,但隨機翻譯還都是日語翻譯。有時我就誌願為中國乘客提供一些中文翻譯服務。剛開始的時候,跟他們說中文,他們會反應不過來,因為飛機上的機組人員除了我都不會中文,乘客也分不出空乘是哪國人。我突然用中文問他們“想吃雞肉炒飯還是牛肉炒麵?”他們通常會楞半天,然後就猛點頭。

  我也覺得很開心,可以為自己的同胞服務了。有時我會自告奮勇用中文廣播,用中文幫乘客找醫生。但這樣一來很多美國同事就很不高興,因為一旦讓公司意識到乘務人員說雙語可以省去配備隨機翻譯的費用,那不會雙語的人就會麵臨被擠掉的風險,所以他們就不開心。因為有工會的支持,所以公司也就一直沒有實行雙語,其他公司也是。尤其是飛國際航班的乘務人員都是資曆很深的人才能申請到,很多人都是飛了二三十年的老員工,需要申請才能得到這樣的職位,他們就尤其擔心實行雙語,他們支持飛機上聘用專門的翻譯,但是不能用雙語空乘。還有一件讓我很難忘記的糗事。當時公司在紐瓦克也開設了新基地,主要飛荷蘭阿姆斯特丹航線,我在那條線上也飛了很多次。有一次飛機起飛前,我去為商務艙的乘客提供飲料。那時候是夏天,我端了一盤子的冷飲,雖然看上去輕鬆,其實那個盤子是很重的。

  當我給一位乘客倒水的時候,手一抖,整盤的冰水飲料全倒在他褲子上了,當時我就僵住了。那位男乘客已經被凍得說不出話來。還好我一個同事跑過來,拿出毯子給他蓋上,問他是否還有褲子可以換。結果那位乘客緩過來之後並沒有責怪我,還說,“不要擔心,你的甜美笑容救了你。這是我的名片,你要永遠保持你的笑容。” 

  後來每次飛這個航線,我就擔心碰到他。結果有一年還是碰到了,他身邊還坐著一個朋友。那位朋友說他經常提起那次的事件,然後就讓我伸出右手給他看。

  我不知道他要看什麽,結果這位朋友就指著我手上的戒指跟那位遭遇我“冰鎮”的乘客說,“你看,人家的結婚戒指都這麽大,你就別想太多了。”那位乘客其實隻有40歲左右,很帥,他就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哎呀,我傷心啊,我好傷心……”告別飛行生活一口氣飛了17年。到了2008年,西北航空開始跟三角航空商討合並的事,公司想讓老的員工早點退,可是老員工多數都不願退,所以公司就推出很多優惠政策。

  

  沈佩君近照。

  我那一年,公司就提出所有退休員工可以享受終身免費飛行的福利,去全世界都不用付錢了,沒有次數限製,配偶和子女都可以免費搭乘合並後的西北和三角航空的航班前往世界各地。我自己也覺得飛了這麽多年,都沒法好好照顧自己的家,這工作雖然看上去光鮮可是很辛苦。所以,那年6月,我決定退休了。最後一次出勤是飛舊金山,當時也沒有太多想法,但是公司事後贈送的寫滿同事留言和祝福的小冊子還是讓我流淚了。17年就這麽飛過去了。現在我和先生住在長島,當初Queens Village的摩托車店還在,我們請了十幾個員工,在長島也開了一家分店。我經常想起我到美國第一天那張照片 —— 裏麵那個西北航空的櫃台,還有那輛Kawasaki川崎摩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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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麻辣雞絲 回複 悄悄話 好文!
Sugar88 回複 悄悄話 真不錯,活得好豐富!
家宴 回複 悄悄話 祝福好人一生平安!
二胡一刀 回複 悄悄話 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麻師傅 回複 悄悄話 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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