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作者本科畢業於浙大,然後赴斯坦福求學,畢業時順利拿到留美工作機會。很多人都羨慕她的人生軌跡,但隻有她自己知道,看似風光無限的日子,其實卻充滿孤獨和艱辛。有人形容斯坦福的學生叫“Duck Syndrome”,翻譯過來就是,他們就像水中的鴨子一樣,看起來悠悠蕩蕩,毫不費力,但水下是他們拚命撲騰的雙蹼。
2013年,我從浙江大學畢業之後,到斯坦福大學讀文學碩士。
斯坦福大學和加州的大部分學校一樣,實行短學期製,即三個月一個學期,碩士每個學期至少需要修讀8分的課程。學費按照學分計算,8-10分一檔,11到18一檔,18以上一檔。一般的課程,除了語言課之外,都是2-5分的,也就是每三個月,必須修讀至少2-3門專業課。
斯坦福大學的全部課程(包括本科、碩士、博士),除了特殊情況(比如專門為博士開的需要大量閱讀基礎的文學理論課)之外,都是可以隨意選修的。如果需要旁聽,必須提前給任課老師寫郵件、獲得批準。旁聽課程,不僅需要到課,還需要參與討論,完成每節課的閱讀和小論文。
課程分為兩種,Lecture和Seminar。Lecture是超過幾十人的大課,課上不允許學生提問。Seminar是研討課,一般幾個人到十幾個人,全程討論,有一個人(可能是教授、助教或學生)引導討論,其他人針對一篇或幾篇論文、一本書,圍繞若幹問題討論。
學生參加Seminar
比如,我之前選修過一門《中國獨立電影》。課上有美國人、英國人、美籍華人、新加坡人、墨西哥人和中國人,屬於不同的係別:電影係、藝術係、東亞係、比較文學係等。來自不同的文化背景和學術背景的一群人,在麵對同樣的電影文本時,會產生完全不同的想法和觀點。討論的激烈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再比如,我選修過的研究民族主義和中國電影、文學的博士課程,以Benedict Anderson的《想象的共同體》(Imagined Communities)為基礎教材,結合中國49年之後的電影和文學,研究民族主義在中國文學語境中的演變。課上,俄羅斯文學係、比較文學係、傳播學係、曆史係、人類學係和東亞文學係的同學們,都為我們的討論補充了相關領域的內容。從大家的討論中,可以了解到不同領域的思維方式和知識架構。這門課的老師想來以嚴格著稱,每篇小論文和最終的大論文,必須提出新的觀點,而且論證必須嚴密,邏輯必須無懈可擊。寫論文過程中,可以找她討論,最終完成的論文必須幾經修改,直到達到她的標準才行。諸如此類的課程,不勝枚舉。和本科階段上大課,沒有討論(主要是沒有人參與討論),論文隨便交一篇就結課比起來,這樣的學術訓練和思維鍛煉,還是很具挑戰的。
文科類的課程,一般會在第一節課列出非常詳盡的課程計劃(syllabus),這個東西會告訴你,每節課的核心話題、需要解決的問題、參照的閱讀書目和文章、考試的方式和計分標準。參照這個萬能的課程計劃,我們可以提早準備需要的書和材料。就我所在的專業,東亞語言與文化係來講,閱讀量是比較大的。一個學期3門或4門課,每周會有上萬詞匯的閱讀,有時會積累幾本書。開始,對於英語學術閱讀很不習慣,速度很慢。久而久之,因為任務量巨大,加上課堂討論的壓力,必須強迫自己在最短時間內完成閱讀。閱讀的過程,也是學習英文寫作的過程。看作者的英文的句法使用、邏輯論證和行文方式。全部都是潛移默化而來的,在最終寫論文的時候可能會幫上大忙。
說起論文,算是美國大學的文科生最習以為常也是最怕的一件事。寫論文,首先就是 argument,即你的論點,或在相關領域提出創見,或批駁某位學者或某個觀點。總之,不能泛泛而談。在argue的過程中,必須條分縷析。一般的論文要求15到25頁,大概3000詞左右。有的課程,需要提前交給老師一篇proposal或者précis, 呈現你的argument和bibliography(參考書目)。提交論文之後,教授會給出修改意見,有時需要做大修改時,可能需要一周到半個月的時間。
斯坦福的課程範圍之廣,難度跨度之大,起初是很難想象的。語言類,你可以學習藏語和粵語,可以學習日文和俄文,可以學習英文演講和劇本寫作。藝術類,可以學習影視編導、戲劇表演、繪畫、古典吉他、鋼琴和豎琴,當然,還有最受歡迎的交際舞和現代舞。體育類,有攀岩課、帆船課、沙灘排球課,要報上名還得抽簽,抽到才能上,而且一般很難報得上……
斯坦福大學的校訓是一句德文:Die luft der Freiheit weht,英文是the wind of freedom blows——“讓自由之風吹”。在這裏,隻要不妨礙他人,沒人會限製你的自由。你可以在完成專業要求的基礎上,自由選擇你想上的課程。可以在露天遊泳館和健身房免費消磨時間,可以在路邊的咖啡館裏學習和討論,也可以在任何一個圖書館的角落讀想讀的書。每周五晚上,斯坦福的露天體育場都會有一場橄欖球賽。作為多年的賽場對手,斯坦福和伯克利的對抗一直受人矚目。隻要有重量級的比賽,斯坦福所在的小鎮Palo Alto帕羅奧圖就會熱鬧非凡,大家驅車前往,穿著統一的服裝,組成拉拉隊,四處張貼條幅。
我不是橄欖球迷,也沒特地去看過比賽,但偶爾周五晚上,還是能從學生公寓,聽見球迷們熱情的呼喊和助威。在公寓的陽台上,還是能看見比賽過後勝利的煙火,點亮整片夜空。
周五的晚上,是學生們的狂歡夜。雖然周末還是需要完成作業,但聰明的學生們還是會加倍努力,特地空出時間,開車到附近的海灘燒烤,或去爬山和攀岩。周末時間,絕大多數教授不會理睬你的郵件,學生服務中心也不會受理你的要求,附近工地的墨西哥工人也會停止工作。整座校園都在休息。
周末,這裏隻有草坪上三三兩兩坐著曬太陽的人,在路邊袒胸露背打排球打籃球的人,有帶著一群孩子和狗驅車到海灘的人,還有隻有每個周日才會出現的farmer’s market上那些賣著從自家農場采摘的蔬菜和水果的人。
有人形容斯坦福的學生叫“Duck Syndrome”,翻譯過來就是,他們就像水中的鴨子一樣,看起來悠悠蕩蕩,毫不費力,但水下是他們拚命撲騰的雙蹼。的確如此,在校園裏,你輕易不會看見埋頭苦讀的人,或是一邊走路一邊背書的人,你隻會看到,大家在喝咖啡、和好友閑談、踩著滑板或蹬著腳踏車,隻會看到他們躺在草坪上曬太陽,或者大聲唱歌、打球。
但在圖書館,在教室,在食堂的角落,你會看到他們專注的眼神,和孤注一擲的熱情。他們或麵對電腦,或麵對海量的書籍,或在思考,或因為思考無果而懊惱。在圖書館24小時的自習室中,不乏他們徹夜奮戰的身影。用一句挺流行的話說,就是Work hard, play hard. 工作學習,和消遣娛樂,都像是一種事業,需要百分之百的篤定精神。
如果說,我之前從媒體了解到的所謂“淩晨4點的哈佛大學”算是誇張的話,那麽我親眼所見的 “日日夜夜的斯坦福”一定不是徒有虛名。夜晚的實驗室,永遠亮著燈,那裏總有人,為了一個實驗數據幾夜不眠。夜晚的斯坦福校園,偶爾也有人騎著車,風馳電掣而過,他們要麽是在從實驗室到寢室的路上,要麽就是在從寢室到實驗室的路上。
如果僅僅是刻苦的話,不算什麽本事,畢竟在中國的大學,埋頭苦讀的身影絕對不在少數。刻苦讀書這件事,中國人似乎是最擅長的。大學的自習室裏,桌上擺著考研的書和練習冊,擺著考公務員的材料,擺著托福、GRE的複習資料(我也曾經是他們中的一員)。我們雖然也是在實現自己理想的路上,但從這群人身上,很難感受到一種“為了自己成為更好的人而努力”的感覺。
但在斯坦福,我非常強烈地感受到了他們的堅定,就是——不是僅僅為了讀過眼前的難關,得到一紙證明,而是為了讓自己成為更好、更有氣度的人。
在我所認識的同學中,有的利用課餘,自學一門可能這輩子都用不到的外語(比如希伯來語或者拉丁語),他們說起閱讀原典時的感覺,眼神裏盡是興奮。有的代表加州隊參加美國的拳術比賽,宿舍裏放著獎杯和獎牌。有的熱愛繪畫,周末到山裏寫生;有的擅長舞台劇表演,兼職在劇場做夜場的演出。有的是品酒師,有的加入潛水隊潛水,參與過救援任務。有的曾經是一名軍人,在炮火中死裏逃生。有的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同時也是一名亮閃閃的“學霸”。有的是背包客,用兼職攢的錢遊遍美洲。
在這些事之外,他們還可以輕輕鬆鬆拿一個業界有分量的設計大獎,同時精通五六種不同的語言,在展覽裏展出自己的一幅畫,把學術論文發表在大大小小的學術期刊上。這樣的人,不在少數,最關鍵的,是他們都沒把這些當回事。因為,這些隻不過是在他們的學業之外,豐富自己生活的。因為是自願的,所以是熱情的。
曾經有人問我,在斯坦福,你感受最深的是什麽?
——不是五個不同主題的食堂裏自助的飯菜,不是圖書館裏安靜的隔間,不是隨處可見的笑臉,也不是寬闊的草坪和西班牙式的建築和教堂。
而是一個又一個鮮活的人。他們從世界各地來到這裏,帶著各自迥異的曆史和生活,他們包容而友好,熱情自由。他們可能會有很多缺點,也會有讓人難以理解的Sheldon一般的特性。但他們希望成為更好的人,而不是為一個機構或一種體製做事。他們對自己的生命感到困惑,卻通過信仰和學習,讓自己更加自信。他們在聰明和努力之外,還有更值得我學習的地方,或許就是雷蒙·阿隆的那句:
“不委身於任何學理無法自圓其說的事物上
不把靈魂傾注於抽象的人之觀念
或專斷的政黨與學院的繁瑣之論
要熱愛個體的人
參與生機盎然的共同體
而且尊重真理”
當然,作為一名在美國學東亞文學的中國留學生,在這樣一所大學讀書的感覺,簡單說就是孤獨和迷茫。
無論怎樣努力,還是很難突破語言的瓶頸,尤其是在文學課上,無力感是強烈的。無論把英語說得怎樣流利,也沒辦法和英語母語的學生毫無芥蒂,更難走進他們的生活。或許,你可以和他們吃頓飯,可以和他們看比賽、玩遊戲、喝酒。但在困境麵前,你必須麵對的還是自己。
我們的大學坐落在一個小鎮中間,從大學到鎮上,買菜、吃飯、購物,都需要乘坐校車,或者搭車。我們管自己的學校叫“大農場”(farm),它開闊、安靜、祥和、孤獨。
斯坦福大學校園
在冬夜裏等一小時一班的校車,手裏提著下個星期的食物,校車遲遲不來,也沒有別的辦法,隻有等。在圖書館絞盡腦汁地想論文,束手無策時,隻能深呼吸,緩緩神,再回到書海中。在食堂嚼靠吞才能咽下去的生菜葉、牛排和披薩,從前小吃遍布整條街,俯拾即是,而今哪怕再餓再饞,都隻能在半夜一個人熬著。上課時遇到英文口音很重的老師,聽不清,隻能靠課後大量的閱讀來彌補。
從前在大學裏,至少還有班級,還有社團和輔修班,有應接不暇的活動和安排。而在斯坦福,隻有自己。
畢了業,原本被洛杉磯的一家文化研究機構錄用,打算繼續留美。但想到自己必須麵對日複一日的孤獨,還有一個又一個無處可去、沒人陪伴的周末,每個工作日的早晚,都要開著一輛二手車,疾馳在高速公路上,趕著上班或回家。
最終,還是放棄了留在美國。
在別人看來,有這樣的機會卻放棄了,實在不值得。親戚朋友也都勸:回國有什麽好?霧霾、堵車、工作辛苦、薪水低。或者:怎麽不讀個博士,都讀到碩士了。
依照他們的邏輯,一種他們無法實現的生活,一種隔岸觀火的生活,一定是好的、值得過的。而衡量這種生活的,是金錢,還有不走回頭路的惰性。讀到碩士,就意味著不讀博士就是浪費;讀到博士,就意味著不當老師就是浪費。這個道理,就如同吃了雞蛋,不吃雞就可惜一樣。
雖然時間才過去一兩年,讀過的書、寫過的論文、背過的單詞和上過的課,都像流水一樣,在記憶深處走遠。回憶起那段安靜的、迷茫的、孤單的時間,如同夢境。
不止一個人問,留學這段生活,你到底學到了什麽?
閉上眼,什麽都想不起。如果非要說的話,或許就是:一個人克服了很多困難,在摸索前進的路上留下了腳印。
作者簡介
張暢:豆瓣@赫恩曼尼,新浪微博@暢呆不忙。筆名赫恩曼尼、暢小呆。90後寫作者,哈爾濱人。畢業於浙江大學,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斯坦福大學文學碩士。腦子裏藏著上千個故事,心中有一團火。現為北漂一枚。
這位同學英語有差距,這位同學喜歡熱鬧,也喜歡依靠。這位同學沒有什麽其他興趣和愛好。結果把一個豐富的美國玩的很單調。可憐的年輕獨子,還是回中國去吧。那裏有你們喜歡的玩法,即使很無聊,高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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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en-Zhen 發表評論於 2016-04-06 09:58:26
She is a good person that not like some people no matter what wanted to stay. I feel so sorry those people who do not have a decent life in USA.
當作家又不是沒法在美國寫東西上網發表,北漂跟海漂都是漂著,非得撿條件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