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3日,地震的第二天,袁玉鬆和幾個死裏逃生的人,帶著傷口、饑餓、勞累,在迷宮般的群山裏茫然地走著。上午10點多,他們碰到一隊礦工,那隻狗就跟在礦工後麵。那是一隻體型龐大的公狗,足有五六十斤重,毛色漆黑,四肢粗壯,牙齒尖利,望之令人生畏。這不是礦工養的狗,不知是什麽時候、從哪裏跟上來的。
它看上去也很疲憊。到處是陡坡、塌方、泥石流,人們吃力地左躲右閃,而狗的動作也像人一樣笨拙,失去了獸類應有的敏捷和矯健。目光也不凶猛,隻有受過驚嚇的恐懼和慌張。它不叫,就那麽亦步亦趨地跟在人身邊,人們最初的態度是既不驅趕,也不歡迎,就讓它若即若離地跟著吧。
突然,狗狂吠起來,大家心一驚。狗站住不走了,仰著頭叫個不停。人們正在奇怪,一波餘震來了,大家趕緊蹲下。回過神來,人們對狗刮目相看,原來狗對地震真的有預感。人們開始覺得這狗有用,關鍵時刻可以充當“警報器”。
下午,忽然狗又叫了,這回叫聲更大,而且趴在地下,兩爪前伸,全身緊繃。大家有了經驗,趕緊停下。不到一分鍾,一波更強的餘震來了,山搖地動,泥土裹著巨石翻滾下來,吞沒了眼前的必經之路。
後怕之餘,人們對狗心生感激,它救了大家一命。他們根據這條狗的樣子,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黑狼”。
當時,人們背著約5公斤大米,是從倒塌的工棚裏搶搬出來的。這就是這個逃難隊伍的所有糧食。有人瞟著“黑狼”說:“咱們餓成這樣,什麽都可以吃吧?”話雖委婉,可意思誰都明白。
包工頭唐興高說:“不行!”一陣爭論之後,“不吃”的意見占了上風,“黑狼”暫時逃過一劫。
“黑狼”很有靈性,很快就明白了“黑狼”是自己的名字,誰一喊,它馬上跑過來。人們吃飯時盛一點給它,它似乎也懂得節省,舔掉碗裏的米粒就不吃了,在一旁安安靜靜地臥著。它比人吃得更少,幹米粒它是吃不下的,人們可以挖野菜充饑,它也不能吃,因此體力下降得很快,比較高的壩坎上不去,人們就把它抱上去。它知道人在幫它,就非常溫順地趴在人懷裏,伸出厚軟的舌頭舔人的手。
13日夜裏下了雨,很冷,人們無處藏身,渾身都淋透了,隻能瑟縮著緊靠在一起。起初“黑狼”趴在一旁,後來慢慢挪到了人們中間,挨著人的腿,蜷成了一團。
袁玉鬆惦念著山外的妻兒,沉重的悲傷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黑狼”正在他身邊,一股熱力透過狗的皮毛傳過來,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溫暖。從這一刻起,他真正把“黑狼”看作了一個同命運的夥伴。
14日,“黑狼”開始掉隊,有時人還得停下來等它。有人再次提出把它殺了吃掉,話也不再委婉:“都這種時候了,人命最重要啊!”可是反對之聲也更激烈。袁玉鬆停下腳步,盯著那個人,一字一頓地說:“‘黑狼’的命也是命。”
夜裏,精疲力竭的人們點了一堆篝火,圍在旁邊取暖,特意讓“黑狼”緊靠火堆臥著。它更虛弱了,臥下就不想再動,嘴裏發出嬰兒一樣尖細的低嚎。袁玉鬆注意到,它的眼神變得混濁了,眼角掛著一顆大大的淚珠。
震後第四天,中午時分他們來到一條河邊。有個20多米高的斷崖,體力較好的人先爬上去,然後用一根拇指粗的繩子把後麵的人一個一個往上拉。人們把繩子捆在“黑狼”身上,垂直地吊上去。它懂得這在做什麽,一聲不吭地等著人們擺弄它。
忽然,上麵有人說:“前麵的路斷了,大家都撤回去吧。”“黑狼”又被吊了下來。它的腳步格外蹣跚,一邊走一邊打晃。這時袁玉鬆已經有些不祥的預感。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喊:“‘黑狼’不行了!”
這時,“黑狼”眯成縫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它還想伸舌頭舔袁玉鬆,卻沒有力氣夠到了……
袁玉鬆和幾個人都哭了,他們失去了一個同伴。
這時,又有人主張吃狗:“狗都死了,還不能吃嗎?咱們也快餓死了。”
袁玉鬆低聲說:“它是我們的家人!”他的意見得到了多數人支持。
一個特殊的葬禮舉行了。人們找到一個窪坑,把狗抬進去,放平,用手捧來土,撒在它身上,再壓上些石頭。這群受困者暫時忘記了自己的困境,圍著“黑狼”的墳,肅穆地站了一圈。
這一天,人們決定體力好的人尋路先走,袁玉鬆等人在後麵照顧傷員和老人。共8個人留下來,他們互相鼓勵:“‘黑狼’就是不吃野菜餓死的,咱們再大的苦也得吃!”13天後,終於等來了救援部隊的直升機。 w
一年後,坐在板房裏談起“黑狼”,已回漢旺建築公司上班的袁玉鬆眼裏仍閃著淚光。他說:“在絕境中才懂得,一個再小的生命,都有它的價值和尊嚴。‘黑狼’像兄弟一樣和我們同甘共苦,它死了就要讓它死得有尊嚴。天地之間,我們人類不是主宰,隻是億萬生靈之一。要長久地生存下去,就必須善待自然,不要等一切為時已晚時才明白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