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當歌
從前有座城，城裏有個店，店裏有壇酒，老酒對小酒說....
初中九九本該到鄉下的戴帽中學打爛仗，老媽不忍心女兒在透風漏雨的土牆下混三年，悄悄找關係轉進縣城中學，因此還得罪了鄉中的領導老師。
後門有點擠，九九晚了兩天報道，隻有四班還剩半張桌子。原以為洗脫泥巴落腳縣城花園，園丁早澆水晚施肥，九九也要開出桃花兒結出李果來，哪想胡亂被丟進了一堆雜草荊棘。
上課半周，周圍男生敞懷光膀拳頭過去粗腿過來，女生拍桌子掀凳子罵爹罵娘不讓須眉，年輕的班主任三天氣哭四場，話多的九九啞巴了幾天生怕開口得罪閻王。
連忙打聽才知分班大有名堂：一班供養縣機關部隊首長的金枝，本校老師沾親帶故的玉葉；二班圃育高分的希望苗子；三班混種尚可修剪扳得正扶得起的雜木；三道篩子濾過後的渣渣雜草爛根朽木就倒在四班。
各科老師的配備教室的采光課桌的新舊當然也顯出高下貴賤。老大老二自然是正房生的長子，老三好歹也享受偏房待遇，老四兒就是爹不要娘嫌多的棄兒，扔在後院連上下課鈴聲都聽不清的角落任其自生自滅。
教數學的班主任和英語老師剛畢業個把月，兩個大姑娘天天帶著手帕進教室，眼淚珠珠比粉筆灰還多，受的氣比小媳婦還長。
語文老師剛轉正，第一堂課從和風細雨升級到狂風暴雨才用幾分鍾，此後每節課必喊至青筋爆漲臉紅脖粗，九九還是難從一鍋粥裏撈出她的聲音。
別的科倒與另三班分享老師，園丁們在前院耕耘累了，到後麵來草草薅兩把磨洋工，慢悠悠把黑板寫滿，自言自語對著書念經，課堂上大鬧天空也懶得抬下眼皮，超然得象泡45分鍾茶館。
聽完九九添油加醋的課堂描述，老媽要把九九移植到上房去重點栽培，老爸卻另有番心思：學習靠自己，隻要課本沒發錯老師沒講錯，正房後院哪兒不能活！若能鬧中靜心磨出定力，倒是額外收獲！九九天生就好玩最怕正襟危坐，欣欣然紮根四班。
九九發現班上有大哥大姐說了算，當然是靠塊頭大拳頭硬嘴巴狡（厲害之意）當老大。恰好九九與老大同在排球隊，擒賊先擒王，球場上給老大傳幾個好球贏得信任。談好條件：課堂上若老師講九九感興趣的東西，要打瞌睡逃課隨便，就是不要擾聽；自習前20分鍾得讓九九安心做完作業，其餘時間歸老大，反正九九也要趁機看小說。回報嘛，各科作業奉送想怎麽抄怎麽抄，考試時隻要眼神好想看多少看多少。
日子還算自在，九九換到前排，想清靜時舉手往後打個招呼，自有老大坐後方壓陣；趕完作業本往後一遞，自有人接下抄幾輪後按時替我交上。
還兼職給老大當英語翻譯，比如“好賭又賭”，“好啊又賭贏”，“古倒掰”（古倒，川話“強，強”之意），“古倒賴”,“古倒摸您”。互相學習九九也會了第二外：“外布裏糠（枕頭）”，“舀湯滴（勺）”，“剝了殼殼吃米米（花生）”。
班主任高挑豐滿長發白膚的美人，常常眼淚還在打轉又破涕為笑，臉上由白轉粉由粉還白，桃花梨花幾度豔。半學期下來，大家都喜歡數學課，雖然沒幾人喜歡數學。老大最得意的數學作業是封一小眼同學“根號一”（開不開都一樣）。
九九上課看張賢亮的“中學生不宜”《綠化樹》，被班主任沒收等了兩天不見退還，心疼幾毛的租金去追問，老師倒先臉紅結巴：連夜看完，明天一早就還你。
參加運動會誤了數學競賽，九九脹完慶功宴的油大晚上去補考，豬油蒙心自然烤糊了。當晚與班主任擠一床，蓋著老師準備結婚的龍鳳綢被，九九腸胃作怪，吐到被上床上老師身上！九九嚇哭，老師哭得更凶！碰見老師的男朋友後來的丈夫，九九都低頭一尺順牆根溜。回國專門敬酒請他倆原諒。
更倒黴的是競賽成績出來，九九78分勉強夠校內三等獎。沒臉上台領獎，逃學在橋頭站到腳酸，還是嫌栽下去摔S淹S都太難看。回家先發製人燒了數學書作業本，收拾包衣服告訴老爸要去鄉下外婆家種田，免得被他22個竹板拍S。
破天荒爸媽沒罵我一句（被九九的極端手段嚇著了？）晚飯還加了個肉菜（犯人臨刑都好酒好菜招待？）老爸讓我跟他平坐（九九還先換了條厚褲子準備長跪），說該上人生第一堂課。
一課講了兩小時，老爸的茶都兌成了白水，九九總結中心思想就兩句：走路就要摔跟頭，丟人現眼也不能賴著不起來；早摔早清醒，越摔越明白。一覺醒來，九九按老爸的教誨夾著尾巴去學校認錯領回獎狀。從小獎狀都是翻過來包書皮不張貼，就這張貼在顯眼處招搖到九九大學畢業。
語文張老師正宗刀子嘴豆腐心，一節課能滔滔不絕將全班訓得犯傻，嘴巴最狡的女生都不敢搭腔。日記周記作文成堆的壓，不交就站教室外，往往室外比室內還熱鬧。九九為了湊數讓每天的流水賬有點嚼頭，收收刮刮把芝麻也要說成西瓜。
有人想條“毒計”：將來師範畢業去教張老師的兒子，作業翻倍壓趴她的心肝。不過盛夏喝著老師熬的酸梅湯，考試時接幾扇老師的涼風，冬天凍瘡塗上老師的蛤蠣油，全班對她沒完沒了的訓斥也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地享受。
九九對張老師另存感激。考高中作文要加附卷，沒經驗的監考給了九九張白紙。全縣評出一份滿分作文，重審時有人異議該文後半沒用標準試卷理應作廢。爭執火爆，張老師沉不住氣自爆身份：監考的失誤不能讓她最得意的學生吃虧！
招來眾矢：密封考卷，怎知是你學生，未必作弊？
老師急得哭：看了該生三年塗鴉的大記小記，顛三倒四的記敘，理不清扯還亂的議論，有頭無尾的偵探小說，天馬行空的“散文”，其文風和雞腳字閉著眼睛都認得出來！何況大家看文中這個活靈活現的老師除了我還有哪一個！
最後上報市裏定奪，維持原判給了滿分。登門答謝，老師隻要九九一字不漏回憶原文送她。
幾個年輕老師轉正評職稱屢受刁難，因為四班每科都坐牢倒數頭把交椅，差距讓第二名望塵莫及。老師們不服：說我們教學質量差，可第一名總在四班！九九也樂於當老師們的一個大稱砣，滅滅前院的囂張，聽聽人家的班主任怎麽教育孩子的：不準跟四班的打堆！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可物理老師九九不敢恭維，現成的例題都講的牛頭不對馬嘴，還怪編書有誤印刷不清。有次罵全班：懶得連過冬的烏梢蛇都不如，捅一下動都不動！今後隻有去討口！
九九最怕蛇，哪擔當得起硬梆梆烏梢蛇的形象代言人，咕嚕了句：你還懶得課都不備。
結果罰重抄作業五遍。九九反駁老師“無理”：錯了可以重做多做，決不重抄！
老師威脅以後再也別想讓他改作業！
九九想起高年級一狂人拒做作業的至理名言：懂了的何必還要寫出來！不懂的又啷個寫得出來！九九奉為知音，隻是沒敢出聲。
回家當然遭訓一頓。園丁不勤，九九隻好自己刨那三分地，幸好老爸學物理的，有問題在家裏答疑。
地理曆史老師都博學善導，額頭布滿文革壓出的層積岩，背勾得象千年趙州橋，上課不用書，天南地北古今中外任翱翔。二十多年九九還記得所學的順口溜：“烏拉爾山烏拉爾河，裏海黑海高加索”；“rao舜禹夏商周，春秋戰國亂悠悠；秦漢三國晉統一，南朝北朝有梁陳”。
生物化學老師改變了九九的人身觀世界觀：原來人身是一大坨細胞分分合合進化來的，原來世界是原子分子碰碰撞撞組合成的。老師剛給九九開了個門縫，初中就結束了。升入另一所高中，竟然發現兩位老師也跟來了，要九九不喜歡生物化學都不行。
忘了還有門每個字都認識合起來全不明白的政治，唯一收獲是訓練記憶，九九幾乎把課本從頭背到尾。考試漫天撒網，寧多罩八方也不漏掉一條，總能撈到答案。
九九眼見同桌班長勸阻男生帶刀耍帥被劃破胳膊，嚇得九九堅決不當官，最高官銜是科代表。三年下來九九修煉不淺，抱本書任憑掃帚頭上飛腳印桌上踩，眼皮都不眨一下。總共四人上高中，兩個進少管所，開除勒令退學記大過的，手指頭數不過來。畢業後幾年，九九還從公安局的布告中發現熟悉的名字。
回想起來也歎服自己近墨三年而不黑（灰，肯定是灰了點），漏點陽光滴點水，有人扶有人踩，也長成根茁壯的雜草。老爸很滿意九九的表現，可以讓我自作主張自行其是了。
“剝了殼殼吃米米”，真的是好久都沒有聽到過了哈，你不說，我簡直都想不起來了。
古倒愛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