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當歌
從前有座城，城裏有個店，店裏有壇酒，老酒對小酒說....
正文
都說四川娃兒個個五香嘴，我小時見啥讒啥，聽啥讒啥，想啥讒啥。別人用眼睛去發現認識世界，我是靠嘴舌來品位體會萬物。白娘子若是修行五百年的長蟲，我前身該是道行千載的讒蟲。
那會哪家有零食堆著呀，隻好自個出去打野食。老天還不讓隻鳥兒餓死呢，能進嘴的東西實在不少。
春暖，香香白白的洋槐花俏俏掛滿枝頭，擼一串含嘴裏，淡淡的甜，清清的涼。捋光夠得著的椏枝，接著上樹，咱不是猴子變的嗎。騎在濃蔭中，香風襲人，左握一串，右攬一枝，哼上句“好一朵美麗的洋槐花.....”
大人要讒了，竹竿上綁把鐮刀，勾下一麻袋，加點麵糊烘成槐花餅，好吃耐看頂餓。可惜好花不長在，十天半月就白玉滿地，隻好翹首來年春發。
入夏，桑椹由青轉紅漸紫，甜而多汁，四川俗稱桑泡，難得的佳物。養蠶的農民最恨人上樹翻找，又罵又攆，想吃就得拿出點眼尖手快腿長的本事。青梆梆的疙瘩往往等不到憋紅就被下肚了。
有天部隊的同學報信軍隊傳染病房有幾棵老桑樹，沒人敢碰。偷偷繞過哨兵躲過護士鑽進去，樹龍鍾得象百歲老頭，勾腰駝背，瘋長得比房高。地上被桑泡染成印象派大作，一群鳥兒嘰嘰喳喳正歡，鳥兒吃得，證明桑泡沒染上結核肝炎。
大家一窩蜂上樹，我猶豫著還是幹守樹下---新展展的白襯衣，還的確涼的呢，掛破了染花了絕對一頓飽打等著。好話說盡求人扔點殘羹下來，那會兒要知道幾十年前就出了個仰頭盼檳榔的璿美人，我還不唱上幾遍哄哄哪個小哥?
桑泡個個大如蠶蛹，紫得流湯滴水，吃得人人雙手塗血嘴皮發烏，才想起上學遲到了，慌忙中還把口袋塞滿。
整個下午我被老媽掛黑板邊上（倒黴呀，小學五年就被罩在老媽的教鞭下熬過），回家又遭老漢打一頓罰一夜，口袋的桑泡在胸口染出朵大紅花。
洗了數遍，每次一穿，還是被取笑中了敵人一槍。
在美超市竟見有小盒桑椹，身價不薄，這土丫頭還拽上天了。
暑假，摘籠除套的學生開始放手禍害莊稼。地裏該結豆背瓜的都爭先恐後露懷顯形，一天一個樣地讒人。豌豆莢得趁豆還沒長鼓，嫩得水靈，甜呡呡脆生生。胡豆不能生吃，落個“胡豆黃”搭條小命可劃不來，從廚房掰幾根刷把簽串起來，撿幾張筍殼，油毛氈，刨花，烤成糊豆，外焦裏嫩，吃完記得抹淨嘴邊的罪證。
長在地上的當然打眼，埋土裏的也不一定逃得過。紅苕根根紅蘿卜，剛比手指頭粗點就可以開刨，甜得冒泡，脆得聲亮。連皮帶土，這有何難，書包裏的鉛筆刀是幹啥用的。要是哪家敢種花生，那簡直是免費孝敬，小孩沒刨完的，田鼠也清幹淨了。
每天傍晚，四周的農民扯開喉嚨，大罵廠裏部隊的小孩，反正一沒被抓住，二沒被點名，就當劉三姐天天賽歌。
要想遵紀守法五講四美也行，雜草堆裏還有一蓬蓬紅豔豔的刺泡，小糖罐樣黃澄澄的刺梨，小是小點，剛夠塞牙縫，也還酸酸甜甜，隻是好吃的東西不易得手，滿身是刺，總要紮你咬你幾下。
有樣東西找回家反倒有賞，野生香蔥，一叢叢長在向陽坡上，比小火蔥細，比家蔥勁大。挑肥壯的拔，扯出亮晶晶的蔥頭，香蔥炒雞蛋，嫩胡豆，拌大頭菜絲，蘿卜線，香得撲鼻，衝得掉淚。在外野半天，扯把香蔥回去做幌子，大人到嘴邊的數落也咽下了。
露營新州與賓州交界的Delaware Gap，見朽木枯葉間成片的香蔥，茁壯得無法無天。滿心歡喜拔了一堆，梗葉老得咯刀，好在蔥頭圓滾肥碩，與尖椒炒個鹽煎肉，香啦個香，舌頭打滑。
小時膽大，隻要有人說能吃，或看起來能吃，我就敢往嘴裏放，早生幾千年該陪神農嚐遍百草，福大命大楞沒碰上什麽斷腸草，七步倒。
外婆院裏有棵樹結滿小青果，我左看右看象李子，就是多了幾個黃黃的斑點，嚐嚐不就知道真假了？結果一大瓢水漱口，嘴裏還又腥又苦。外婆種了根苦楝防蚊蟲。
河北農家過夜，發現屋旁有棵香椿，嫩芽初爆，求主人許我摘些，離家幾年就想這份新鮮。主人兒女大嚼我的方便麵火腿腸，我也不客氣揪了大把椿芽，換兩雞蛋炒一盤。山裏天寒鼻塞，沒聞出香椿的芬芳。滿填一口，才覺出不對味，敢情香椿還有個形似性異的姊妹臭椿。餓肚躺涼炕，倒黴到了家。
騎車去十三陵，大老遠的就看幾個呆頭呆腦的石像，空空如也的棺材。又饑又渴，繞到後山，山下是無盡的蘋果園，紅彤彤的笑得賽蘋果臉。隻是高牆相阻，這般色誘看得見摸不著。
同行物理係的未來牛頓們用根背包帶解決難題。剛軍訓完，愛提個軍挎，揣根腰帶背包帶顯擺，正好物盡其用。男女飛賊跳進果園，好比老鼠掉糧倉，看上哪個取哪個，想啃哪個啃哪個，一口不甜就扔開
提起十三陵，我連埋了幾個皇帝幾個太後都不清楚，就記得吃了十三個蘋果，特意湊個數紀念到此一遊。
在美國去農場摘蘋果桃子，也是邊摘邊嚐，雖然交過錢的，十幾年前猴子掰苞穀的打劫感覺一下又回來了。
如今麵對貨架上琳琅滿目的糖呀糕呀豆的，也隻行個注目禮；意誌薄弱一下買回家，也將卡路裏算了又算，能不開封就盡量保其處女身；開過包的，也三重橡皮圈挷牢，兩層塑料袋係死，籃子懸在伸手不及之處；一念之間嘴讒，還未挖掘出來就失了耐心；最後過期作廢扔掉。
如此天翻地覆的轉變，還真辜負了那句“本性難移”的老話。
那會哪家有零食堆著呀，隻好自個出去打野食。老天還不讓隻鳥兒餓死呢，能進嘴的東西實在不少。
春暖，香香白白的洋槐花俏俏掛滿枝頭，擼一串含嘴裏，淡淡的甜，清清的涼。捋光夠得著的椏枝，接著上樹，咱不是猴子變的嗎。騎在濃蔭中，香風襲人，左握一串，右攬一枝，哼上句“好一朵美麗的洋槐花.....”
大人要讒了，竹竿上綁把鐮刀，勾下一麻袋，加點麵糊烘成槐花餅，好吃耐看頂餓。可惜好花不長在，十天半月就白玉滿地，隻好翹首來年春發。
入夏，桑椹由青轉紅漸紫，甜而多汁，四川俗稱桑泡，難得的佳物。養蠶的農民最恨人上樹翻找，又罵又攆，想吃就得拿出點眼尖手快腿長的本事。青梆梆的疙瘩往往等不到憋紅就被下肚了。
有天部隊的同學報信軍隊傳染病房有幾棵老桑樹，沒人敢碰。偷偷繞過哨兵躲過護士鑽進去，樹龍鍾得象百歲老頭，勾腰駝背，瘋長得比房高。地上被桑泡染成印象派大作，一群鳥兒嘰嘰喳喳正歡，鳥兒吃得，證明桑泡沒染上結核肝炎。
大家一窩蜂上樹，我猶豫著還是幹守樹下---新展展的白襯衣，還的確涼的呢，掛破了染花了絕對一頓飽打等著。好話說盡求人扔點殘羹下來，那會兒要知道幾十年前就出了個仰頭盼檳榔的璿美人，我還不唱上幾遍哄哄哪個小哥?
桑泡個個大如蠶蛹，紫得流湯滴水，吃得人人雙手塗血嘴皮發烏，才想起上學遲到了，慌忙中還把口袋塞滿。
整個下午我被老媽掛黑板邊上（倒黴呀，小學五年就被罩在老媽的教鞭下熬過），回家又遭老漢打一頓罰一夜，口袋的桑泡在胸口染出朵大紅花。
洗了數遍，每次一穿，還是被取笑中了敵人一槍。
在美超市竟見有小盒桑椹，身價不薄，這土丫頭還拽上天了。
暑假，摘籠除套的學生開始放手禍害莊稼。地裏該結豆背瓜的都爭先恐後露懷顯形，一天一個樣地讒人。豌豆莢得趁豆還沒長鼓，嫩得水靈，甜呡呡脆生生。胡豆不能生吃，落個“胡豆黃”搭條小命可劃不來，從廚房掰幾根刷把簽串起來，撿幾張筍殼，油毛氈，刨花，烤成糊豆，外焦裏嫩，吃完記得抹淨嘴邊的罪證。
長在地上的當然打眼，埋土裏的也不一定逃得過。紅苕根根紅蘿卜，剛比手指頭粗點就可以開刨，甜得冒泡，脆得聲亮。連皮帶土，這有何難，書包裏的鉛筆刀是幹啥用的。要是哪家敢種花生，那簡直是免費孝敬，小孩沒刨完的，田鼠也清幹淨了。
每天傍晚，四周的農民扯開喉嚨，大罵廠裏部隊的小孩，反正一沒被抓住，二沒被點名，就當劉三姐天天賽歌。
要想遵紀守法五講四美也行，雜草堆裏還有一蓬蓬紅豔豔的刺泡，小糖罐樣黃澄澄的刺梨，小是小點，剛夠塞牙縫，也還酸酸甜甜，隻是好吃的東西不易得手，滿身是刺，總要紮你咬你幾下。
有樣東西找回家反倒有賞，野生香蔥，一叢叢長在向陽坡上，比小火蔥細，比家蔥勁大。挑肥壯的拔，扯出亮晶晶的蔥頭，香蔥炒雞蛋，嫩胡豆，拌大頭菜絲，蘿卜線，香得撲鼻，衝得掉淚。在外野半天，扯把香蔥回去做幌子，大人到嘴邊的數落也咽下了。
露營新州與賓州交界的Delaware Gap，見朽木枯葉間成片的香蔥，茁壯得無法無天。滿心歡喜拔了一堆，梗葉老得咯刀，好在蔥頭圓滾肥碩，與尖椒炒個鹽煎肉，香啦個香，舌頭打滑。
小時膽大，隻要有人說能吃，或看起來能吃，我就敢往嘴裏放，早生幾千年該陪神農嚐遍百草，福大命大楞沒碰上什麽斷腸草，七步倒。
外婆院裏有棵樹結滿小青果，我左看右看象李子，就是多了幾個黃黃的斑點，嚐嚐不就知道真假了？結果一大瓢水漱口，嘴裏還又腥又苦。外婆種了根苦楝防蚊蟲。
河北農家過夜，發現屋旁有棵香椿，嫩芽初爆，求主人許我摘些，離家幾年就想這份新鮮。主人兒女大嚼我的方便麵火腿腸，我也不客氣揪了大把椿芽，換兩雞蛋炒一盤。山裏天寒鼻塞，沒聞出香椿的芬芳。滿填一口，才覺出不對味，敢情香椿還有個形似性異的姊妹臭椿。餓肚躺涼炕，倒黴到了家。
騎車去十三陵，大老遠的就看幾個呆頭呆腦的石像，空空如也的棺材。又饑又渴，繞到後山，山下是無盡的蘋果園，紅彤彤的笑得賽蘋果臉。隻是高牆相阻，這般色誘看得見摸不著。
同行物理係的未來牛頓們用根背包帶解決難題。剛軍訓完，愛提個軍挎，揣根腰帶背包帶顯擺，正好物盡其用。男女飛賊跳進果園，好比老鼠掉糧倉，看上哪個取哪個，想啃哪個啃哪個，一口不甜就扔開
提起十三陵，我連埋了幾個皇帝幾個太後都不清楚，就記得吃了十三個蘋果，特意湊個數紀念到此一遊。
在美國去農場摘蘋果桃子，也是邊摘邊嚐，雖然交過錢的，十幾年前猴子掰苞穀的打劫感覺一下又回來了。
如今麵對貨架上琳琅滿目的糖呀糕呀豆的，也隻行個注目禮；意誌薄弱一下買回家，也將卡路裏算了又算，能不開封就盡量保其處女身；開過包的，也三重橡皮圈挷牢，兩層塑料袋係死，籃子懸在伸手不及之處；一念之間嘴讒，還未挖掘出來就失了耐心；最後過期作廢扔掉。
如此天翻地覆的轉變，還真辜負了那句“本性難移”的老話。
評論
東來
2005-11-30 21: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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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話
文筆生動。"白娘子若是修行五百年的長蟲，我前身該是道行千載的讒蟲“。您跟饞蟲有緣。不知你小時候吃沒吃過知了猴?蠶蛹也很好吃呀！
jiujiuer
2005-11-30 18:5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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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話
我爸媽剛問起怎麽記得起那麽多，很多還是我很小時的事，他們都忘了，我還能翻老帳。我的記憶力是很自豪的。
北雁南飛
2005-11-30 18: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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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話
小時候都幹過，不過很佩服你的記憶力！！
登錄後才可評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