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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小說)
外麵的陽光真好。
戈爾拿起手杖,出門了。這樣的天氣裏,他總是要出去走一走的。
Savannah是個旅遊城市,遊客終年不斷,在市區那些精致而風格迥異的小廣場裏穿梭往來,在River Road的小商鋪裏進進出出,熱鬧得很。疫情嚴重的時候,遊人少了許多,一個個街心廣場寧靜悠閑,隻有灰鴿子旁若無人的並肩交頸,咕咕咕地說著我們聽不懂的情話。
這些廣場現在真正屬於它們了。
妻子在世時,他們兩個總是喜歡緩步走過這些小廣場,非常熱心地為遊客們指路。人們的嘖嘖讚歎,是他們作為Savannah人的驕傲。
妻子的身體比他好,一路上總是談笑風生,時不時會快步走到他前麵,再回過身來招呼他,看他拄著手杖不緊不慢徐行。
戈爾年輕時是個美男子,如今雖說老去,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但是身材保持得就像模特一樣,長腿寬肩,腰板挺直,穿什麽都好看。妻子喜歡遠遠地欣賞他。
可她怎麽就走了呢!那麽多人感染了covid-19,怎麽偏偏是她沒有挺過去呢?
戈爾慢慢走著,他家離麥迪遜廣場很近,他和妻子走累了,會在廣場旁一個小咖啡店裏坐一會兒,喝一杯咖啡。
今天他輕車熟路地又進了這家咖啡店。
這家小店有個大名字:“Foreign Affairs”,大概是為了討遊客歡心吧?
店裏幾乎無人。可是在他和妻子常常坐著的靠窗位置上,坐了一個陌生的女子。他隻好就近另坐了。熟悉的侍者不用他招呼,很快送上來一杯他喜歡的加了威士忌的黑咖啡。戈爾對他點點頭,侍者也點點頭。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戈爾呷了一口咖啡,四顧,忽然愣住了。
那個坐在妻子位置上的陌生女人怎麽那麽像他妻子年輕的模樣!甚至在左邊眉心也有一顆痣,甚至那鵝黃色的開衫,碎花的連衣裙,桌旁係了鵝黃色綢帶的草帽,都是妻子的遺物啊!
戈爾呆呆地,他們這個小城“鬧鬼”是出了名的,但都是在夜間,怎麽大白天……
那女人注意到戈爾的目光,禮貌地點點頭,微笑。
戈爾昏頭脹腦,抓起杯子,猛地灌了一大口,慌亂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出咖啡店。
侍者在後麵叫:“先生,您的手杖!”
戈爾接過手杖,連句“謝謝”都忘記說。
夜裏睡不著,眼前就是那個女人在晃動,那個像妻子年輕時一樣的女人。
第二天,他忍不住還要去看看。出門前,在穿衣鏡前停了一下。忽然發現,褲子是皺巴巴的,外套的胸前有點點油漬。
戈爾的衣裝向來是妻子打理的,妻子去世這一年,他根本無心於此。今天才覺得,這一套行頭有點邋遢。他轉身到衣櫥裏,那裏麵所有的長衣短衫配飾配飾都是妻子買的。
哢嘰色的褲子,寬鬆的黑色絨線衫,棕色皮鞋。妻子說,他這麽穿很帥。
戈爾走到咖啡店門前,想了想,沒有進去。坐在了隔著馬路的長條椅上,這個位置他可以清楚地看見咖啡店落地玻璃窗裏一抹耀眼的鵝黃色。
這就夠了。
兩天,三天……,戈爾天天穿戴整齊——按照妻子的標準穿戴整齊,有時是一件青灰色格呢的休閑西裝,有時是一件米色的短風衣,皮鞋擦得鋥亮耀眼,休閑鞋刷得一塵不染。他還去理了發。然後坐在咖啡店對麵街道的長椅上,凝視著那一抹鵝黃色。
這天他終於決定,要主動上前搭訕那個女人。
哢嘰色的褲子,寬鬆的黑色絨線衫,棕色皮鞋。妻子說,他這麽穿很帥。
戈爾仔細審視鏡子裏的自己,用手撫一下灰白的鬢角,想了想,又加了一頂黑色軟呢帽——這帽子他其實不常戴。
推開咖啡店門的時候,戈爾感覺心跳加劇……
那個位置上,那個妻子常坐的位置上,陌生女人坐的位置上,沒有人。
剛剛隔窗還看見的呀?
戈爾問侍者,常來坐這個位置的女人呢?
侍者問:什麽女人?
就是穿一件鵝黃色開衫的中年女士。這幾天不是天天來嗎?
侍者一臉茫然:沒有這樣一個女人呀?
戈爾堅持:我天天看見她就坐在這裏!
侍者認真:一直沒有人坐在這裏,我還納悶您怎麽不來了呢!
戈爾又糊塗了,他在做夢嗎?白日夢?幻覺?妻子顯靈?
那女人再也沒有出現在戈爾的視野裏。可是戈爾忘不了那一抹鵝黃色,堅持按照妻子的標準穿戴好再出門。
哢嘰色的褲子,寬鬆的黑色絨線衫,棕色皮鞋。妻子說,他這麽穿很帥。
萬一哪一天又見到妻子呢,不能邋遢啊……
When I am dead, my dearest,
Sing no sad songs for me:
Plant thou no roses at my head,
Nor shady cypress tree:
Be the green grass above me
With showers and dewdrops wet;
And if thou wilt, remember,
And if thou wilt, forget.
……., ……。
構思奇巧,層層推進,結尾的英文詩畫龍點睛。
並且鹿蔥是壞銀,太會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