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呼吸（13-14）

作者：pastell

“你還在外麵找房嗎？”Hans終於開口問。

“嗯，你知道的，到現在就去看了那一家，遠是遠了點，市中心還過去一點兒，中間要倒一次車。”

“那是挺麻煩的。”

“不過感覺還不錯，主要是那家房東挺友好的，那天老太太還拿出來自己烤的點心給我吃，跟她倒是能多學德語。”

“要是這棟樓裏有房間出租，你想不想搬？”

“那要看囉。”

“我現在有個機會可以換到一套雙人套間，一人一間獨立單間，廚房和洗手間是共用的。”

“跟誰換啊？”

“就是咱第一天見麵時遇到的那個德國人，留了條辮子的。”

“明白了,繼續。”

“那天我們就是去換房的，他現在住十一樓，剛拿到我這層樓的一套雙人套間。但是他不想要，他其實是想換到像我這樣的單人套間裏來的。他閑那個房太大，一個人租劃不來。我們那天去換，人家學校不讓，不過我們可以私下裏換，這棟樓的Hausmeister（管理房子的人）跟我很熟，他不會管我們這些事兒的。如果你願意，可以跟我一起合租這套房，房價一起是兩百歐元，三十塊錢的水電預付，多退少補。我們一人一半，你隻要付一百歐元一個月，帳劃到我卡上，你隻用把房租交給我就行，也不用每個月每個月的給，時間長了一起給也可以。”

我想了想，搬家去城裏確實要動很大的勢，那家人雖然好，但是合租的人是個德國小夥兒，跟人家不熟，還得跟他共用一個洗手間，雖然他說他有女朋友，還是有點不踏實。再說，房價那邊的要比這裏貴差不多一倍，這最讓我打哽。初來乍到，打工還不知道什麽情況呢，什麽都得省著點來，況且差這麽多，在那邊一年房租交下來能在Hans提供的屋子裏住兩年了。我對Hans沒什麽可提防的，唯一覺得該考慮的是在那邊會有很好的學習德語的環境，在這邊一天到晚和中國人打交道，講不到幾句德文。

“也挺好的，可以考慮。但我要是決定搬過去那邊，你還會去看我嗎？”

“那就不一定啦，那麽遠，我怎麽跑過去啊。”

“很遠嗎，你怎麽這樣呢，轉一趟車你就舍不得去看我了？”

“不是，會去倒是會去，那不可能去那麽勤嘛。”他俏皮的說。

“真是的。”

“會去看你的，搬多遠都去，哈！”他假惺惺地安慰著。

Hans這人平日裏愛睡懶覺，他工作忙學習忙，要是真沒時間過去看我怎麽辦。哎呀，不去看就不去看唄，你真離不開他了？沒用，到時候在大學不是還能見著麵的嗎，要是他從心底裏不想來看我，那我還能怎麽地，隻能證明人家不喜歡我，有心的話不都還千裏來相會嗎，這點距離算什麽啦。

搬不搬呢？德國人那邊說好這幾天要回個信兒，再晚人家不會給我留著了。我得幹脆地做個決定。

還是不搬了！決定了。

其實就像打了個障目球，明明是要往右踢，卻做出來個往左出腳的姿勢。本來就隻有一個選擇，就是留在這棟樓裏，我卻故意轉過去想在外麵租房子的事兒。這球打給自己看，真是虛偽，多餘！

“你說，我就這樣給那德國老太退信兒會不會不太好啊？”

我確實有點覺得對不住人家，挺好的人，那天說得都差不多了，就差沒筆頭上確認了，這又說不租了，那老太不會覺得我這人不守信用吧。

“不會的，你又沒簽合同，隨時可以決定搬或者不搬的，有什麽好不好的。”

“那好吧---借我電話一下，我給她馬上回個電話。”

“決定了？”

“嗯，你那邊不會有什麽不確定吧？”

“不會，我和Holger（那位德國人）都說好了的，我們是好朋友，我了解他，他不會反悔的。”

我退掉了德國老太的房，老太太的話裏沒聽出來有什麽不悅，反倒還謝謝我給她打電話回信兒。

晚上，Hans說樓下有Heimbar，就是宿舍裏麵的學生酒吧，問我想不想去看看。我愛湊熱鬧的，當然說好。

Heimbar位於這棟樓的地下層，和外麵的酒吧沒有兩樣，有高腳凳，有吧台，有音樂，有主持。Hans要了瓶啤酒，我就要了杯沒酒精的飲料。

我們走進去坐上了門口兩條高腳凳。酒吧裏的德國人都像是Hans的老朋友，遠的近的都跟我們打招呼。Hans身邊是個很斯文的德國人，頸根後麵留了條很長很細的辮子，就像中國的小娃娃，爸爸媽媽給他們留條小辮兒在後麵保佑乖乖寶命好福氣大。他看起來比我大點兒也留條小辮兒，難道童心未老？

他們倆見麵就聊得很投機，看起來應該很熟。

“他是Frank，我的好朋友，我平常叫他小辮兒。”Hans介紹道。

“你好！”

Frank邊打招呼邊向我伸出手，我很謹慎的把手也遞出去。聽說德國人握手很用力的，有很多人事先沒有準備結果被握得很疼。我把整個胳膊都使上勁兒，這樣即使他握得很重我也有回力抵抗。

誰知他隻是輕輕地握了握我的手，對我笑笑。

“你好，Lili。”我自己介紹自己。

Hans跟Frank寒暄了幾句，互相問了問最近的生活學習情況。Hans的德語說得很自如，Frank講那麽快看來他都聽明白了，沒聽出這段對話哪裏被卡住了走不動。

“我和Holger換房了，他搬到我那裏，我搬到他新申請的套間，就是角上那套。”

“是嗎，你一個人住？”

“不是的，Lili和我一起合租那套房。”

Frank把眼神轉到我身上來，有點驚訝又有點開玩笑的問我：“你搬到和他一起住？”

“嗯。”

“他很危險的呀！”Frank裝得一本正經的樣子像嚇唬我。

我跟著笑笑，側過頭去看Hans。

“不會吧，我怎麽會危險？”Hans反問Frank。

“我也就說說，合住愉快，嗬嗬。”

Hans會有多危險呢？是指的那個事情嗎？我們到現在連Kiss都沒打過，不會那麽快到那一步吧。他如果真想，就好好和他說清楚別的都可以就是不可以做那件事情不就好了嘛，他應該不會霸王硬上弓啦。

又坐了一會兒，我有點累了，想回房間去。跟Hans說，他也想回去，還有些事兒沒忙完。

電梯來了，自動門拉開，裏麵一個人也沒有，大概太晚了，隻有上去的人，沒有這時候還下來玩的了。

我走進去的時候，向電梯裏那麵鏡子望了望，鏡子裏的我輪廓比白天鮮明，臉色是那種困過頭了清新的白，火紅色的上衣映得我格外鮮嫩，這一刻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很美。剛回過頭想看看Hans的反應，他已經圍了上來，這是電梯門正徐徐關上。

Hans很快把我擠到一個小小的角落裏，像個倔強的男孩子不說明理由的蓋上來。我沒有一點多餘的地方可以動彈，他的嘴向我臉上啄來。

他想吻我！

我出於本能地躲閃著，他沒有用力，隻是繼續嚐試著。

短兵相接了幾個回合，電梯門終於開了，我們又鬆開到原來的位置。我想我的臉是有點紅了，看著費了一大把勁兒沒有得逞的他，我忍不住笑了，他也在靦腆的露出笑容。

（14）

成小旻這段時間一直在找工作，我們見麵的機會少了，基本上都是電話聯係。

她告訴我她畢業論文已經交了，最近可能要去別的地方麵試。她自己的房子十月份起會空下來，如果我還在找房，可以考慮住過去，她也省了到處找 Nachmieter（接下來租房子的人）。我這邊已經答應了跟Hans合租，過幾天就要搬進去，於是回了成小旻的信兒，不會去租她的房。

她要走了，我有些不舍，要她走之前如果有時間一定過來小聚。

她答應了，當天下午就過來了，那天我還住樓上。

“你要搬過去和他一起合住？”

“嗯。”

“小姑娘，你膽子真夠大的。”

一聽她這話，我猛醒了似的，才考慮到自己跟一個男孩子隨隨便便住進一套雙人套間，一個門進一個門出的，別人看到不知道會怎麽想，會不會覺得我一個女孩子家太輕浮。

“是嗎----你也這麽覺得？我心裏其實也有些亂，先跟你打個商量好了，沒頭沒腦就答應了，誰知道你那裏有房空出來。”

“不嚇唬你啦，你自己小心點就是。Hans這人總的來說還是挺不錯的，為人方麵我覺得你可以放心，找他不虧的。我倒是沒想到會是你搬進去。”

“為什麽？”

“他們換房的事兒我聽他提起過，我一直以為是他和那個尹俊傑一起合租那套房。”

“是嘛，那小子最近也說要搬家，好像要搬到校內的學生宿舍裏去呢。”

“那肯定是他申請的房下來了，該不是Hans為了追你把他給擠出去了吧? 哈哈。”

尹俊傑是Hans的好朋友，也住在這樓裏，應該是轉租了別人的房子。他和我年齡不相上下，說話卻總是老氣橫秋的，口氣像活完了大半輩子似的，恨不得人家都是他的晚輩被他訓導。

他那時剛考過德語入學考試，一天到晚神氣活現的，經常在我麵前顯他的那點輝煌戰績，後來聽人說，他也就是打了個擦邊球，之前已經有兩次不過的經曆。大家都知道他是個大嘴巴，閑得沒事兒的時候就拿他說的話開玩笑。他最喜歡拿出來顯還數他玩女人的經曆，連我這才來了一個月的都知道他在德國這兩年已經玩變了東南亞各國美眉。按他的總結是，女人還是韓國的好，溫柔體貼還聽話。

我從來也不把他說的話當回事兒，他愛叨咕，我就這邊耳朵進那邊耳朵出，懶得聽到心裏去。覺得奇怪的就是，Hans怎麽會攤上這麽一個人作朋友。

他要和Hans搬到一起去住，這個還是有可能的。他們兩個平日裏走得那麽近，吃到一塊玩到一塊的，換房的意向又是在認識我之前就存在的，Hans不大可能一個人租那麽大個套房，肯定是要找人分租的，而尹應該是最佳人選之一。並且成小旻都這麽說了，一定有她的根據，她說話一般都有準的。 Hans要真是為了我跟好朋友爽了約，他又是怎麽跟人家解釋的呢，解釋不明白不會生意見吧。

還好尹俊傑在學校的房子下來了，要不然我這新來的搶了他差點要到手的房子，他還不氣鼓鼓的，搞得我無緣欠了他個大人情。

成小旻月初就走了，我們也搬進了新居。有時能接到她一兩個電話，聊她在外麵遇到的事情，碰到的人。她一直沒有找到滿意的工作，暫時在一家中國旅行社打工，她說再等一段，一來賺點錢，二來等等機會，如果畢業證下來了還沒找到好的就馬上回國。語言班的學習我也慢慢上路起來，聽懂的越來越多，而且頭一次的測驗成績還挺不錯，除了作文，其他都幾乎拿滿分。

上外語課對我來說應該算是最輕鬆的，要不是麵臨這樣一個決定前途命運的考試，我一點都不會緊張。中學裏我功課偏科偏得很嚴重，隻有外語我是課後不怎麽讀書的，考起來卻保準全年級前幾名。所以每到大考，我都把複習外語的時間擠出來看其他課程的書。在市裏外語競賽我是本校唯一拿獎的，到高考輪到我們這一屆要考口語，我一考考了個全市第一，考聽力沒那麽誇張但也是年級裏最好的。

我對其他課程提不太起興趣，曾經很喜歡曆史，老師上過的課，我回家都能一句不漏的背給爸爸媽媽聽。後來又是中考又是會考，除了做題還是做題，曆史事件變成一個個選項任你挑任你選，死氣沉沉的。老師上課就是照書念，作業裏ABCD答案對過來對過去。我對沒有興趣的事情就沒法上心去做好。做不好也不怨誰，把責任都歸結到自己身上，覺悟自己隻是很平庸的人，智力一般不會有什麽大造化，一切順其自然的好。

現在一天到晚上外語課，是我的強項。可我老想著學期裏多積累點附加分，到期末大考若出現意外至少可以保底。我想，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容易滿足且沒有野心的人。

有一天意外地接到尹俊傑打來的一個電話，說他的韓國女朋友從在這裏定居的韓國人家裏帶過來很多泡菜，問我有沒有興趣過去吃晚飯。我認識他的韓國女朋友，就住我們樓下，經常打交道的。她和另一個韓國女孩也合住在一個雙人套間裏。我們三個人是同一年出生的，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我們很合得來，盡管語言不大通，我們並沒有距離感。

這兩個女孩都是很爽朗的性格，大方得體，沒有中國女孩的靦腆，沒有日本女孩的虛偽。她們喜歡穿衣打扮，見我總是素麵朝天，就一本正經地對我說：“女孩子這樣不行的，可惜了青春，你應該把自己打扮起來。” 說完就在我頭上身上忙活起來，一個負責燙頭做發型，一個負責化妝和搭配衣服。她們的美容工具真是齊全，箱箱盒盒裏擺的什麽都有，絕對對得住韓國女人的國際口碑。

七弄八弄，我都快要被整睡著了。等我再往鏡子裏一看，這哪還是我呦，風格氣質全變了，整個一韓國女人。她們對著我這個作品好一番欣賞，嘴裏叫著：“嗯，不錯不錯，Lili好像我們韓國女明星呐。” 賞完還非得拉著我上樓去找Hans，說要趁著日落給我們倆在樓頂留影紀念。我臨時給Hans挑了身衣服，讓他穿我給他選的那件棉織衫，然後他自己往頭上抹了點定性Gel。

到了樓頂，她們三下兩下就捏完一卷膠卷，大讚我們表情自然，拍照其間還不停的“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一切都結束了以後，兩個小丫頭還意猶未盡，苦心婆心地安排我們倆出去約會，真是不夠她們忙乎的了。

我跟尹俊傑的女朋友走得更近，聊起情感來很有共同語言。她認識尹俊傑比我認識Hans早二十多天，她愛尹俊傑簡直到了癡迷的程度。我有點為她擔憂，心底裏不看好他們的未來，但也不能說什麽。

有段時間沒找她玩了，我那天下午也沒什麽別的事兒，下了課不回家正好可以過去看看，就一口答應了。我順便給Hans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我幾點會過去尹俊傑那邊吃飯，問他一起去不。我想他肯定會說去，沒想到他說下午他要忙到很晚，要我離開他家之前給他打個電話，他就過來接我一起回家。

到了尹俊傑家，韓國女孩兒已經在那兒了。到那裏是已經吃晚飯的時間，也沒見他們幾個動手做飯，隻有韓國女孩兒把那泡菜拿了出來。泡菜存在一個塑料飯盒兒裏，她挑了幾片讓我品嚐。那泡菜聽她說是醃了二十天剛出封的，一般泡菜需要二十天到一個月的醃製時間，也可以剛做好的就拿來吃，隻是味道很不一樣，他們韓國的泡菜節上就是當天做好的當場拿給大家品嚐。

我嚐了一口，說不出來有多少種味道夾在一起，有點酸，有點甜，有點辣，還有點辛。尹俊傑說，這玩意兒他們那兒也有，更通俗的名字是辣白菜，其實就是辣椒醃鹹白菜，還大方囑咐以後想吃就上他這兒來，他女朋友經常會拿過來一些。吃的嘴裏辣辣的想就點飯，主人也沒說哪裏有飯，我隻好主動開口要。討了半碗冷飯才把剩下的辣白菜咽了下去。

見我吃罷坐在一旁休息，大嘴巴尹俊傑就開始好為人師起來。 “你現在跟Hans住在那邊怎麽樣啊？”

“還行，挺好的。”

“你們倆還沒什麽吧？”

“我不知道你說什麽。”

“你跟他走那麽近幹嘛，這大學裏大把大把的男孩子，比他好的多的是。”

我沒吱聲，他提這個幹嘛，難道他想打我注意，當著他女朋友說這話，欺負人家不懂中文。

“你要想找對象，哥兒們給你介紹幾個好的，隨你挑，像你這麽漂亮清純的，應該找個更好的。”

看來他和Hans之間真是鬧矛盾了。這小子翻臉翻得也忒快了，一開始那麽力挺好朋友，在我跟前說Hans如何如何好，還當著我們的麵要做月老兒似的撮合我們兩個。現在（要是我沒猜錯的話）因為換房子這麽件事兒就背地裏捅好朋友刀子，也太不道義了吧。真懷疑他當時交Hans做朋友的初衷。隻能怪Hans太誠實厚道，他對我說過：“我這個人朋友是放在第一位的。”這下知道了吧，看你交的什麽朋友。

我也不想久呆，在這裏杵著聽他說這些，大不如回去我那個小窩，幹什麽不比在這裏自在。我馬上給Hans打了電話，他說就在學校，馬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