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園 (非公開的博客)

高山流水遇知音,從此為你亂彈琴.癡人說夢逢知傻,有空為你胡亂碼.
個人資料
正文

醉琴:孤獨得象顆星球(13-14)

(2007-05-02 06:43:36) 下一個
13.但是――

但是一平覺得如意不漂亮。

至少是不夠漂亮。如意五官不難看,身材也不錯,可惜臉太方太大――她的下頜骨很
寬,使她的臉看上去簡直象一個梯形。就是這個臉型,好像一鍋鮮美的湯,多放了一點鹽
,一下子鹹得讓人失去了胃口。

說到底,一平就是沒法想象他那張小小窄窄的臉,和她那張方方大大的臉貼到一起,
纏綿。他覺得那其中有一種滑稽,會破壞一切可能有的詩意。

一場可能波瀾壯闊的愛情,就是因為上帝在畫如意的時候,手輕輕抖了一下。這粗心
的機械工程師,微微的一個顫抖,關閉了多少故事。

一平也希望他和如意之間的不可能,是因為某種更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個性不合,
比如她要回國,比如某種形式的三角關係。那樣的話,如果他們之間不能成就一個喜劇,
也能造就一個轟轟烈烈的的悲劇。但是,沒有。沒有喜劇或者悲劇,機械工程師的這麽一
個技術故障,把故事的引擎卡在了那裏。在時間的高速公路上,故事擱淺在那裏,前不著
村,後不著店,漸漸地,出現了斑斑鏽跡。

“我送你回家吧。”看完了戲,一平提議。他是開車來的,所以可以拐個彎送她回去


“你要是以為我會拒絕,可就打錯了如意算盤。”如意調侃道。

“哪裏哪裏,楊小姐,願效,那個那個,什麽,狗馬之勞。”

如意撇著嘴笑了一下。狗馬之勞都出來了,也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假傻。但是她也懶得
糾正。誰讓你不給我打電話的。她還在生氣。

一平正等著她糾正,沒想到她竟然一聲不吭,很有點幽默未遂的尷尬。他喜歡逗如意
,看她一本正經給他講解的樣子,要是他接著裝傻,就還能看到她氣急敗壞的樣子,那就
更可愛了。他喜歡調試如意的情緒,因為如意的喜怒哀樂總是那麽一覽無餘,好像她臉上
有一個情緒的鍵盤,上麵寫著“高興”,“氣憤”,“興奮”,“惱怒”……你隻要朝著
你想要的娛樂頻道,啪地一按,那種情緒就會噴湧而出。

但是此刻,她竟然隻是這樣一聲不響,似是而非地笑著。讓一平有點不知所措。

一平其實是喜歡如意的。他喜歡她的爽朗,甚至喜歡她身上那種時不時迸發出來的惡
毒――好像那種毫無保留的惡毒,隻是單純的一種表現形式。有的時候,他甚至都下定了
決心,要拉她的手,要吻她,要攬她入懷,但那隻是她在他視線之外的時候。等到她出現
在他的視線裏,玫瑰色的想象又一點一點脫落,隻剩下一個赤裸裸的幾何事實,一個小三
角形對一個大梯形的不甘心。

其實一平長得也不英俊。瘦瘦小小的,談不上什麽陽剛之氣。但他不覺得這是他“降
低標準”的理由。如果愛情是這樣量入為出的一件事,那簡直是說:“我選擇你,不是因
為我欣賞你,而是因為我看不上我自己。”這叫什麽邏輯。雖然按照他的邏輯,他自己也
該被剝奪被愛的權利。

這姿色上的無產階級,竟然不能產生一點階級感情。

大不了就是找不到愛情唄,這又有什麽了不起,他想。就算是得不到愛情,也不能辱
沒了愛情。這樣想著時,仿佛他的孤獨裏,還有一種英雄主義的氣息。

虛榮啊。生命中無法承受之虛榮。一平有時候也試圖教育自己。他提出了“開心”論
:為什麽要以貌取人呢?隻要兩個人在一起開心就好。他還提出了“女權論”:要求女孩
漂亮不過是一個歧視性的社會意識形態而已,我怎麽能與這種意識形態同流合汙?他甚至
想到了“人道論”:生命多麽微妙,多麽複雜,多麽豐富,你怎麽能輸給一個幾何圖形?
但是,等這些唇槍舌戰結束,在橫屍遍野的戰場上,屹立著的,還是那個醒目的梯形。而
且,在擊敗“開心論”、“女權論”、“人道論”之後,這個梯形,就越發顯得不可一世


我是一個男人。我也就是一個男人而已嘛。他最後投了降。

所以這半年來,他對如意是若即若離。他給如意買各種各樣的小餅幹,但是碰到心形
的餅幹,他會小心翼翼地跳過去。他給如意買花,百合、康乃馨、雛菊,但是看見玫瑰,
他也要謹慎地繞過去。出門晚了,他很紳士地送如意回家,堅持要送到樓底下,但是如果
如意問他要不要進去坐一下,他會禮貌地說:“謝謝,太晚了,不了。”

走出中央公園,兩個人鑽進了車裏。一平的Nissan,在大街上滑過。深夜的百老匯大
街,仍然是燈火通明。

“你覺得這個戲怎麽樣啊?”一平問。

“我看不懂。”

“怎麽會呢?”

“就是看不懂唄。嘰裏呱拉的,誰知道他們在說個啥。大家笑,也不知道在笑個啥。


“你不也笑得挺開心嗎?”

“那是裝的。”如意得意地笑了起來。

一平一愣。

“我經常裝著傻笑。上課的時候,和美國人聊天的時候,係裏開Party的時候。別人
都笑,你一個人不笑,太尷尬了。裝了好幾年了。”如意邊翻一平車裏的CD,一邊漫不經
心地說。

一平突然有點心疼。

“都習慣了。”如意撇撇嘴,補充道。

“I’m so sorry.”

“這有什麽可sorry的。我們這些中國人到你們美國來,是自作自受的一件事。”如
意滿不在乎地說。

一平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如意把他的CD放回去,也覺得有點百無聊賴。

“你總是心太軟,心太軟,獨自一個人流浪到天亮,你無怨無悔地愛著那個人,我知
道你根本沒那麽堅強……”如意突然開始哼歌。

一平扭過頭,看了一眼她的側麵。看見她調得長長的睫毛下麵,有點落寞的光。

“我象是一顆棋,來去全不由自己,舉手無悔你不曾憂鬱,我卻是不起眼的小兵……
”如意每首歌隻能唱幾句,大約因為記不住歌詞。唱幾句就扔了,又撿一首新的唱。

她唱的聲音很小,小小的聲音,裹在Nissan小小的車身裏,從燈火通明的大街上滑過


一路沒頭沒尾的歌,上麵漂浮一路若有似無的愛。

一平突然心裏有了一點衝動。想握著她的手,給她一點安慰。

於是他突然把車在路旁停了下來。

“怎麽了?”急刹車把如意嚇了一跳。

一平的心撲撲跳著。往常那種玩世不恭的態度,突然沒有了蹤影。

那隻想要伸出的手,變得重若千斤。

他深呼吸了一口,扭頭向如意看去。

如意滿臉的困惑,眼睛瞪得圓圓的。

圓圓的眼睛下麵,是一個梯形的臉。

梯形。頑強的梯形。戰無不勝的梯形。

一平心中鼓脹起來的柔情,象被紮了一針,猛地一下泄了氣。

“楊小姐唱得太動聽了”,玩世不恭隻是鬆動了一下,又重新勒緊了一平:“我要停
下來,專心地聽。”

14.洗完澡的小蕾,及偏執的緩慢

蕾每天要洗兩個澡,每個澡前前後後要花一個多小時。尤其是早上這個澡――因為要
出門,出門之前小蕾要把自己收拾得一絲不苟。有一句名言,叫“活得要像明天就要死去
一樣”。而小蕾的信條是:洗得要跟馬上要去約會一樣。

而這個情人,在今年的七月底、八月份,就是Adam。

Adam,啊,Adam。那個帥得無法無天的家夥。

小蕾覺得自己隨時都可能碰見Adam。尤其她最近故意去B-School的圖書館看書學習,
Adam隨時可能出現在那裏。因為覺得隨時可能碰見Adam,所以小蕾的打扮格外精心。

小蕾從浴室出來,擦幹水,仔仔細細地給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抹護膚霜。她動作很慢。
她幹什麽動作都很慢。她吃飯很慢,走路很慢,說話也很慢。她覺得一個好女孩就是一個
幹什麽都慢的女孩。

抹到胸部時,她一陣沮喪。她覺得自己的胸圍不夠大,而這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

她多麽希望自己的胸圍是B或者C啊,但是她隻有A。她覺得這是一件很可恥的事情,
好像是一種原罪。她堅信以前Joe不喜歡她,就是因為她的胸不夠大。而現在她的擔心是
,Adam會看出她的胸很小,並且因此看不上她。她擔心得要死。

她曾經收集各種豐胸霜、健胸乳的廣告,但是她害怕那些東西會產生副作用。她也認
真地考慮過豐胸手術的事,但是,“看上去太假了,醜死了”,他們說。

她站到鏡子前。用手托起自己小小的胸部,讓它們看上去顯得大一點。然後她又轉身
,從側麵看。非常微弱的一個弧度,微弱得讓她很傷心。

都是我媽讓我從小學芭蕾學的。跳舞的女孩沒有一個豐滿的!

學芭蕾舞的另一個後果就是把小蕾的腿練得很粗。這也是她得一個心頭之痛。
其實鏡子裏的小蕾身材姣好,比例勻稱。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自己看見的全是缺點。雖
然如意陳朗她們總是教育她――

“第一,如果一個男人僅僅因為你胸大或者胸小而喜歡或者不喜歡你,這樣的感情牢
靠嗎?”如意說。

“第二,不管你身材多麽好,男權的世界就是唆使女人仇視自己的身體,這完全是一
個圈套。”陳朗站在女權主義的高度,說。

她們這樣說時,小蕾總是苦澀地一笑。她沒有她們那麽強大,那麽頭頭是道。她就是
想要一個C號的胸部,並且挺著這個胸部巡回展出。她很羨慕如意,她有一個C號的胸部。
她也佩服陳朗,雖然胸不大,但竟敢經常不戴胸罩走來走去,仿佛她故意選擇了一個A號
的胸部來挑釁這個世界。

但是小蕾是小蕾。她覺得豐滿是她的義務。她沒有盡到這個義務,覺得羞愧難當。於
是,她做事情更慢了,更慢地吃飯,更慢地說話,更慢地走路,好像這是贖罪的一種方式


她開始吹頭發。小蕾的頭發很長,很軟。她永遠是梳成一個整整齊齊的披肩長發,像
個穿校服的日本女學生那樣。她也聽說過“波西米亞”風格,也聽說過“邋遢帥”。但那
是陳朗的風格,而小蕾,是瓊瑤小說裏拿了綠卡的永久居民。在她看來,一個好女孩就是
一個幹什麽都很慢的女孩。一個好女孩就是一個渾身上下都很整齊的女孩。郭小蕾就是郭
小蕾。她決意要把溫順發展到偏執的程度。

她開始穿衣服。她拿出一件紅色的V領汗衫,再配上一條黑色的超短裙。不行,太性
感了,Adam看見我在圖書館裏穿成這樣,一定會不喜歡的。然後她又試穿了一件棕色的吊
帶背心和一條深咖啡色的大褲腳長褲――不行,這條褲子太老氣了。那條黑裙子,不行,
不襯皮膚。這個花背心,不成熟。那條藍裙子,沒有朝氣。那個粉汗衫,沒氣質。那條紫
裙子,太暴露……小蕾試來試去,把衣櫃翻了個遍,幾乎累了個氣喘籲籲。

一個小時過去了。

都快11點了!我這是怎麽了!怎麽這麽沒有效率!小蕾感到一陣緊張。我怎麽這麽優
柔寡斷!我為什麽這麽沒用!也許我媽是對的,我就是沒用!到美國四年了,沒有一個男
朋友!我已經25歲!25歲!她覺得時間不是在滴答滴答地轉,而是在轟隆轟隆地響。一個
男朋友都沒有!Joe不喜歡我! Alex不喜歡我!Adam又為什麽會喜歡我?!我這是怎麽了
?我胸小!我腿粗!我又這麽沒用!轉了一個小時,連一件衣服都選不出來!沒有一件好
看的衣服!

小蕾趴到床頭,臉埋在枕頭裏。她覺得自己那麽失敗。她削尖了腦袋也想不通,為什
麽別人都有愛情,就連如意,都有一個若即若離的情人,就連劉珊,那個她平生見過的眼
睛最小的女孩,都有一個男朋友,而她,感情生活會一片空白。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上午的陽光穿過百葉窗,一條一條的,鋪了一屋子。有一條鋪在她臉上,象一個溫柔
的撫摸。

她蹭地跳起來,決定開始化妝。

先不管衣服的事了!先化妝再說。

小蕾每天都化妝。小蕾不化妝也挺漂亮,但是不化妝對小蕾來說完全不可思議。她覺
得一個女孩不化妝出門,就像一個80歲的老頭不拄拐杖就出門一樣,是凶多吉少的一件事
。對小蕾來說,這件事的儀式意義遠遠大於它的實際意義。左手拿著一塊粉餅,右手拿著
一個粉撲,就這樣一個姿態,對於小蕾,就像一顆鎮定劑。

於是,我們看見郭小蕾。赤身裸體地站在鏡子前,一條一條的陽光撲在她腳丫子上,
把上麵細細的絨毛照得輕輕搖擺。半濕不幹的頭發,散落在她胸前,嗬護著她那張困惑的
臉。她正在細心地撲著粉餅,雅詩蘭黛,淡米色,在她臉上塗抹出一種安寧。小巧玲瓏的
乳房嵌在小巧玲瓏的身體上,象兩隻眼睛,不解地張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床上床下,鋪了
一地亂七八糟的衣服,證明著剛才那場硝煙彌漫的、慢慢平息下來的、一個女人對自己的
戰爭。

[ 打印 ]
[ 編輯 ]
[ 刪除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