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園 (非公開的博客)

高山流水遇知音,從此為你亂彈琴.癡人說夢逢知傻,有空為你胡亂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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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楂樹之戀(31)

(2006-03-04 12:13:40) 下一個

第二天,靜秋到紙廠去上工,雖然知道劉科長那邊的活還沒幹完,但按照打零工的規矩,她得先去見萬昌盛,等他派工。她去了萬昌盛那間工具室兼辦公室,但萬昌盛隻當沒看見她的,忙碌著跟別的零工派工。等他全派完了,才對靜秋說:“今天沒活你幹了,你----回去休息吧,以後也---不用來了。”

 

靜秋一聽就楞了,問:“你這是什麽意思?停了我的工?人家政宣科劉科長還說今天要繼續辦刊呢----

 

萬昌盛說:“劉科長說繼續辦刊,你怎麽不去找劉科長派工?找我幹什麽?”

 

靜秋覺得他胡攪蠻纏,就生氣地說:“你是甲方,是管我們零工的,我才來找你派工。我幫劉科長辦刊,不也是你自己派我去的嗎?”

 

“我派你去辦黑板報,我叫你去跟他逛街去了?”

 

“我什麽時候跟他逛街了?”

 

萬昌盛好像比她還生氣:“我以為你是什麽正經女人呢,弄半天也就是在我麵前裝正經。你想跟誰幹跟誰幹吧,我這裏是不要你幹了。”他見靜秋站在那裏,對他怒目相向,就說,“你不走?你不走我走了,我還餓著肚子,我要吃早飯去了。”說完,就往食堂方向走了。

 

靜秋被撂在那裏,覺得這簡直是奇恥大辱,隻恨那天走了又跑回來上工,太沒骨氣了。如果那天走了就走了,不被“銅婆婆”勸回來上工,就不會有今天這番被人中途辭掉的羞辱。她知道萬昌盛肯定要到李主任那裏去七說八說,誣蔑她跟劉科長什麽什麽,搞得她名譽掃地。

 

她氣得渾身發抖,隻想找個什麽人告姓萬的一狀,但事情過去好些天了,現在去告,更沒證據了,萬昌盛隻要一句話就可以洗刷他自己:“如果我那天對她做了什麽,她怎麽還會回來上工?”

 

她想,站在這裏也不是個事,讓姓萬的看見,以為我沒他這份工打就活不下去一樣。她賭氣往廠外走,想先回去,慢慢想辦法。走到廠裏的黑板報前,她看見劉科長已經在那裏忙上了,她也不打招呼,偷偷地就從旁邊溜過去了。

 

剛出廠門,就看見張一手裏拿著根油條,邊吃邊往廠裏走。看見她,就好奇地問:“靜秋?你今天不上工?”

 

靜秋委屈地說:“被甲方辭掉了----

 

張一站住了,問:“為什麽辭你?”

 

靜秋說:“算了,不關你的事,你去忙吧。”

 

“我不忙,剛下了夜班,不想吃食堂那些東西,出去吃個早點,回寢室睡覺。你說說是怎麽回事,怎麽說辭就把你辭掉了呢?”

 

靜秋有點忍無可忍,就把萬昌盛的事說了一下,不過那些她認為很醜的話,都含含糊糊地帶過去了。

 

張一聽了,火冒三丈,把手裏沒吃完的油條隨手一扔,從牆上撕張標語紙擦擦嘴和手,就拉起靜秋的手往廠裏走:“走,老子找萬駝子算賬去,他這兩天肯定是筋骨疼,要老子給他活動活動---

 

靜秋見他罵罵咧咧的,好像要打架一樣,嚇壞了,又象小時候一樣,拽著他的手,不讓他去打架。張一掙脫了她的手,說:“你怕他?我不怕他,這種人,是吃硬不吃軟的,你越怕他,他越凶。”說罷,就怒氣衝衝地往廠裏走去。

 

靜秋不知道怎麽辦,小時候就拉不住他,現在還是拉不住他,隻好跟著他跑進廠去,心想要是今天打出什麽事來,那就害了張一了。她見張一在跟碰見的人說話,大概是在問看沒看見萬昌盛,然後張一就徑直向食堂走去了。靜秋嚇得跟著跑過去,跑到食堂門口,聽見裏麵已經吵起來了。

 

她跟進食堂,看見張一正在氣勢洶洶地推搡萬昌盛,嘴裏大聲嚷嚷著:“萬駝子,你憑什麽把老子的同學辭了?你找死呀?是不是這兩天豬皮發癢?”

 

萬昌盛一幅可憐像,隻反反複複說著一句話:“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張一一把薅住萬昌盛的衣服前胸,把他往食堂外拉扯:“走,到你犯罪的地方慢慢說---”他把萬昌盛薅到廠南麵的院牆那裏,一路上引來無數驚訝的目光,但大家好像都懶得管閑事,有幾個人咋咋呼呼地叫“打架了,打架了,快叫保衛科”,但都是隻喊不動,沒人去叫保衛科,也沒人出來勸架,隻有靜秋驚驚慌慌地跟在後頭叫張一住手。

 

到了院牆那裏,張一鬆開手,指著萬昌盛罵:“你個王八蛋的流氓,你欺負老子的同學,你還想不想活了?”

 

萬昌盛還在抵賴:“我---我哪敢欺負你的同學,你莫聽她亂說,她自己---不正經----

 

張一上去就是一腳,踢在萬昌盛的小腿上,萬昌盛哎喲一下,就蹲地上去了,順手撈起一塊磚,就要往張一頭上砸,靜秋急得大叫:“小心,他手裏有磚!”

 

張一上去扭住了萬昌盛的兩手,用腳和膝蓋一陣亂蹬亂踢,嘴裏罵個不停,嚇得靜秋大叫:“別打了,當心打出人命來----

 

張一停了手,威脅說:“老子要去告你,你個流氓,欺負老子的同學,你知道不知道老子是誰?”

 

萬昌盛硬著嘴說:“我真的沒欺負你的同學,你不信,你問她自己,看我碰她一指頭沒有----

 

“老子還用問?老子親眼看見的,你他媽的豬頭煮熟了,嘴巴還是硬的,真的是討打----”說著就掄圓了拳頭要打。

 

萬昌盛用手護住頭,叫道:“你到底要把我怎麽樣?你不就是不讓我辭掉她嗎?我讓她回來上工就是了,你打了我,你脫得了身?”

 

“老子打人隻圖痛快,從來不管什麽脫得了身脫不了身。”張一鬆開萬昌盛,“你他媽的知道轉彎,算你命大,不然今天打死了你,老子再去投案。快說,今天派什麽工,說了老子好回去睡覺。”

 

萬昌盛低聲對靜秋說:“小張,那你今天還是幫劉科長辦刊吧。”

 

等萬昌盛走了,靜秋對張一說:“謝謝你,不過我真怕你為這事惹出麻煩來。”

 

張一說:“你放心,他不敢怎麽樣的,他這種人,都是賤種,你不打,他不知道你的厲害。你去跟劉科長幫忙去吧,如果萬駝子以後找你麻煩,你告訴我就行了。”

 

後來那幾天,靜秋一直提心吊膽,怕萬駝子到廠裏去告張一,但過了幾天,好像一直都沒事,她想可能萬駝子真的是個賤種。

 

她覺得好像欠了張一人情一樣,不知道怎麽報答,怕張一要她做女朋友。但張一似乎沒什麽異樣,不過就是碰見了打個招呼,有時端著午飯來找她聊兩句,或者看看她辦黑板報什麽的,聽見別人說靜秋字寫得好,畫畫得好,就出來介紹一下說靜秋是他同學,小時候坐一排的,兩個人是“一幫一,一對紅”。但張一並沒有來要她做他女朋友,她才放了心。

 

萬昌盛老實多了,除了派工,不敢跟她多說一句話。派給她的活是累一些了,但她寧願這樣。

 

後來她跟老三在江邊約會的時候,他第一次見她把衣服紮在裙子裏,就在她耳邊說:“你這樣穿真好看,腰好細,胸好大----

 

她一向是以胸大為恥的,好像她認識的女孩都是這樣,每個人都穿背心式的胸罩,把胸前勒得平平的,誰跑步的時候胸前亂顫,就要被人笑話。所以她聽他這樣說,有點不高興,辯解說:“我哪裏算大?你怎麽跟萬駝子一樣,也這樣說我?”

 

他立即追問:“萬駝子怎樣說你了?”

 

靜秋隻好把那件事告訴了他,也把張一打萬駝子的事告訴了他。她見他臉色鐵青,牙關咬得緊緊的,眼睛裏也是張一那種好鬥的神色,就擔心地問:“你---怎麽為這事生這麽大氣?”

 

他悶悶地說:“你是個女孩,你不能體會一個男人聽說他愛的女孩被別的男人欺負時的感覺---

 

“但是他沒欺負到我呀---

 

“他逼得你跳牆,你還說他沒欺負到你?要是你摔傷了,摔----死了,怎麽辦?”

 

他的樣子讓她很害怕,她寬解說:“你放心,下次他再這樣,我不跳牆,我把他推下去。”

 

他咬牙切齒地說:“還有下次?那他是不想活了。”

 

她怕他去找萬昌盛的麻煩,就一再叮囑:“這事已經過去了,你千萬別去找萬駝子麻煩,免得把自己貼進去了,為姓萬的這種人受處分坐牢劃不來。”

 

他有點沙啞地說:“你放心,我不會惹麻煩的,但是我真的很擔心,怕他或者別的人又來欺負你。我又不在你身邊,不能保護你,我覺得自己好沒用---

 

“這怎麽是你沒用呢?你離得遠----

 

“我隻想快快調到K市來,天天守著你。現在離這麽遠,每天都在擔心別人欺負你,擔心你累病了,受傷了,沒有哪一夜是睡安心了的,上班的時候總是想睡覺,睡覺的時候又總是想--------

 

她很感動,第一次主動抱住他。他坐著,而她站在他麵前,他把頭靠在她胸前,說:“好想就這樣睡一覺---

 

她想他一定是晚上睡不好,白天又慌著趕過來,太累了。她就在他旁邊坐下,讓他把頭放在她腿上睡一會。他乖乖地躺下,枕著她的腿,居然一下就睡著了。她看他累成這樣,好心疼,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看他睡覺,怕把他驚醒了。

 

快八點半的時候,她不得不叫醒他,說要回去了,不然她媽媽回家見她不在,又要著急了。他看看表,問:“我剛才睡著了?你怎麽不叫醒我呢?這----你馬上又要回去了----,對不起。”

 

她笑他:“有什麽對不起?兩個人在一起就行了,難道你有什麽任務沒完成嗎?”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是什麽任務,但是好不容易見次麵,都讓我睡過去了。”說完,連打幾個噴嚏,好像鼻子也堵了,嗓子也啞了。

 

靜秋嚇壞了,連聲抱歉:“剛才應該用什麽東西幫你蓋一下的,一定是你睡著了,受了涼,這江邊有風,青石板涼性大----

 

他摟著她:“我睡著了,還要你來道歉?你該打我才對。”說完又打起噴嚏來,他連忙把頭扭到一邊,自嘲說,“現在沒怎麽鍛煉,把體質搞差了,簡直成了‘布得兒’,吹吹就破。”

 

靜秋知道“布得兒”是一種用薄得象紙一樣的玻璃做成的玩具,看上去象個大苤薺,但中間是空的,用兩手或者嘴輕輕向裏麵灌風,“布得兒”就會發出清脆的響聲。因為玻璃很薄很薄,一不小心就會弄破,所以如果說一個人象“布得兒”,就是說這個人體質很弱,碰碰就碎,動不動就生病。

 

她說:“可能剛才受涼了。回去記得吃點藥。”

 

他說:“沒事,我很少生病,生病也不用吃藥。”

 

他送她回家,她叫他不要跟過河,因為她媽媽有可能也正在趕回家,怕碰上了。他不放心,說:“天已經黑了,我怎麽放心你一個人走河那邊一段呢?”

 

她告訴他:“你要是不放心,可以隔著河送我。”

 

他們兩就分走在河的兩岸,她盡可能靠河邊走,這樣就能讓對岸的他看見她。他穿著件白色的背心,手裏提著他的白色短袖襯衣。走一段,她就站下,望望河的對岸,看見他也站下了,正在跟她平齊的地方。他把手裏的白襯衫舉起來,一圈一圈地搖晃。

 

她笑笑,想說“你投降啊?怎麽搖白旗?”但她知道他離得太遠,聽不見。她又往前走一段,再站下望他,看見他又站下了,又舉起他的白襯衫搖晃。他們就這樣走走停停,一直走到了她學校門口。她最後一次站下望他,想等他走了再進學校去,但他一直站在那裏。她對他揮手,意思是叫他去找旅館住下。他也在對他揮手,可能是叫她先進學校去。

 

然後她看見他向她伸出雙手,這次不是在揮手,而是伸著雙手,好像要擁抱她一樣。她看看周圍沒人,也向他伸出雙手。兩個人就這樣伸著雙手站在河的兩岸,中間是渾濁的河水,隔開了他跟她。她突然覺得很想哭一場,連忙轉過身,飛快地跑進校內,躲在校門後麵看他。

 

她看見他還站在那裏,伸著兩手,他身後是長長的河岸線,頭上是昏黃的路燈,穿著白衣服的他,顯得那麽小,那麽孤寂,那麽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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