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園 (非公開的博客)

高山流水遇知音,從此為你亂彈琴.癡人說夢逢知傻,有空為你胡亂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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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楂樹之戀(21)

(2006-02-22 13:52:05) 下一個

兩個人又回到亭子那裏坐下,可能剛吃過東西,似乎不覺得冷了。老三問:“還記得不記得去年的今天?”

 

她心裏一動,他真的是為這個來的。但她不說她也記得,隻淡淡地說:“你說有話跟我說的呢?有什麽話就快說吧,過一會渡口要封渡了。”

 

他好像什麽情況都摸清楚了,說:“十點封渡,現在才八點。”他看了她一會,小聲問,“你是不是聽別人說了----我以前那個女朋友的事?”

 

她更正說:“是你未婚妻。”這個詞實在是太正規了,但在當地口語裏,沒有一個跟“未婚妻”相應的土話。如果用“對象”或者“女朋友”來代替,又覺得沒到火候,不能體現出問題的嚴重性。

 

他笑了一下:“好,未婚妻,不過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們早就---不在一起了。”

 

“瞎說,你自己對大嫂說的,你有未婚妻,你還給了照片她---

 

“我對她說我們在一起,是因為她---要把長芬介紹給我。她們一家都對我那麽好,我怎麽好----直接說不行呢?”他聲明說,“ 但我們兩年前就分手了,她---婚都結了。你要不信的話,我可以把她的信給你看。”

 

“我看她的信幹什麽?你不會編一封信出來?”她嘴裏說著,手卻伸出去了,問他要信。

 

他摸出一封信給她,她跑到路燈下去看。路燈很昏暗,不過她仍然可以看出是封分手的信,說老三故意回避她,在外麵漂泊,她等了太久,心已經死了,不想再等了,雲雲。信寫得不錯,比靜秋看到過的那些絕交信寫得好多了,不是靠毛主席詩詞或語錄撐台子,看得出是有文化的,而且是文化大革命前的文化。

 

靜秋看了一下落款,叫“丹娘”,她脫口問道:“丹娘不是個蘇聯女英雄嗎?”

 

“那時的人都興起這些名字,”他解釋說,“她比我大幾歲,是在蘇聯出生的。”

 

靜秋聽說丹娘是在蘇聯出生的,敬佩得無法,而且一下就把她跟那個拿不定主意愛誰,跑去問山楂樹的女孩聯係起來了。她自卑地問:“她是不是---好漂亮?長芳和大嫂都說她很漂亮。”

 

他笑了一下:“漂亮不漂亮,要看是在誰的眼睛裏了。在我眼睛裏,她----沒有你漂亮----

 

靜秋覺得雞皮疙瘩一冒,這種話也說得出口?一下就把他的形像搞壞了,又從“濕褲”公子變回“紈絝”公子了。試想,一個正派人會當著別人麵說人家漂亮嗎?而且他這是不是算得上自由主義了?當麵不說,背後亂說,開會不說,會後亂說,這不是毛主席批評過的自由主義傾向嗎?

 

靜秋知道自己不漂亮,所以知道他在撒謊,肯定是在哄她。問題是他這樣哄她的目的是什麽?可能轉來轉去,又回到那個“占有”的問題上來了。她四麵一望,方圓幾百米之內一個人都沒有。剛才還在為這個地方僻靜心喜,現在有點害怕自己把自己丟到陷阱裏來了。她決心要提高警惕,拿了他的也不能手軟,吃了他的也不能嘴軟。

 

她把信還給他,倒打一耙:“你把她的信給我看,說明你不能替人保守秘密,誰還敢給你寫信?”

 

他苦笑了一下:“我這也是沒辦法了,一般來講,我還是很能替人保守秘密的,但是----我不給你看,你就不會相信我,你叫我有什麽辦法?”

 

不知道為什麽,他這樣說,令她很舒服,好像他在讚頌她的威力一樣。她進一步敲打他:“我早就說了,你這樣的人,能對她出爾反爾,就能對----別的人出爾反爾---

 

他急了:“怎們能這樣看問題呢?毛主席還說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呢,我跟她是家長的意思,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現在是新社會,哪裏還有什麽父母包辦的婚姻?”

 

“我不是說父母包辦,我們也沒有婚姻,隻是兩邊家長要促成這個事。說了你可能不相信,所謂幹部子弟當中,恰好有很多都是父母的意思,即使不是父母一句話說了算的,也是父母從小注意讓他們的子女多跟某些人接觸,隻跟某些人接觸,所以到頭來,多少都有點----父母的因素在其中----

 

“你喜歡這樣被包辦?”

 

“我當然不喜歡。”

 

“那你為什麽要答應呢?”

 

他沉默了一陣:“當時的情況比較特殊,關係到我父親的政治前途----甚至生命,這事三言兩語也講不清,不過請你相信,這事早就過去了----,我跟她真的隻是----可以說是----政治聯姻吧。所以我一直呆在勘探隊,很少回去----

 

靜秋搖搖頭:“你這個人----好狠的心哪,你要麽就跟她好說好散,要麽就跟她結婚,你怎麽可以這樣----拖著人家呢?”

 

“我是要好說好散,但是----她不肯,兩邊家長也不---同意,”他低著頭,囁囁地說,“反正這事已經做了,你要怎麽說就怎麽說吧,但是你要相信我----,我---對你是真心的,我不會----對你出爾反爾的----

 

她覺得他說這些話,完全不像他借給她的那些小說裏的人物的語言,反而象---長林這樣的人會說的話,她有點失望,怎麽不是象書裏那樣的呢?雖然那些書都是毒草,應該批判,但讀起來的感覺還是很好的。她想她肯定是中了那些書的毒了,總覺得愛情就應該是那樣的。

 

她問:“這就是你今天要跟我說的話?好了,你說了,我可以回去了吧?”

 

他抬頭看著她,好像被她這種冷冷的神情驚呆了一樣,半天才說:“你---你還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什麽?我就知道出爾反爾的人不值得信任----

 

他歎口氣:“現在才知道為什麽書裏總是寫‘隻想把心掏出來你看’。以前覺得這樣寫很庸俗,浮誇,現在才知道這是----真實的感覺。不知道怎麽才能讓你相信,真的想把心掏出來---

 

“心掏出來都沒人相信。毛主席說不要一棍子把人打死,好,我不打死,但是毛主席好像還說過,從一個人的過去,就可以看到他的現在;從一個人的現在,就可以看到他的未來----

 

他好像被毛主席的話打啞了,大概在心裏責怪毛主席說話這麽不負責任,自相矛盾。她看著他,有點得意,心想誰叫你拿毛主席的大棍子打我的?毛主席的大棍子多得很,對付任何情況都能找到一根。

 

他看著她,說不出話,很久才低聲叫道:“靜秋,靜秋,你可能還沒有愛過,所以你不相信這世界上有永遠的愛情。等你愛上誰了,你就知道世界上有那麽一個人,你寧可死,也不會對她出爾反爾的---

 

她被他兩聲“靜秋”叫得一顫,渾身發起抖來。她不知道他為什麽叫她“靜秋”,而不叫她“小秋”或者別的什麽,她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連叫兩聲,但他的語調和他的表情使她覺得心頭發顫,覺得他好像一個被冤枉判了死刑的人,在等候青天大老爺救他一命一樣。

 

不知道為什麽,她就覺得自己相信他了,相信他不是個出爾反爾的人了。她說不出話,但越抖越厲害,深呼吸了幾次都不能止住她的抖。

 

他脫下他的軍大衣,給她披上,說:“你冷吧?那我們往回走吧,不要把你凍壞了。”

 

她不肯走,躲在他的軍大衣下繼續發抖,好一會,她才抖抖地說:“你---也冷吧?你----你把大---衣穿--了吧---

 

“我不冷。”他就穿著個襯衣和毛背心,坐在離她兩三尺遠的地方,看她穿著棉衣,還在軍大衣下麵發抖。

 

她又抖了一陣,小聲說:“你----如果冷-------話,也---躲到---大衣下麵---來吧。

 

他遲疑著,好像在揣摩她是不是在考驗他一樣,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才移到她身邊,掀起大衣的一邊,蓋住自己半邊身子。兩個人像同披一件雨衣一樣披著那件軍大衣,等於是什麽也沒披。

 

“你---還是冷?”他問。

 

“嗯-----------不是冷----,還是你----穿大---衣吧,我---我穿了也沒------

 

他試探著握住她的手, 她沒反對,他就加了力,繼續握著,好像要把她的抖給捏掉一樣。握了一會,他見她還在抖,就說:“讓我來想個辦法---,我隻是試試,你不喜歡就馬上告訴我----”他站起身,把軍大衣穿上,站在她麵前,兩手拉開兩邊的衣襟,把她嚴嚴實實地裹在裏麵。

 

她坐在那裏,頭隻有他肚子那麽高,她想現在他看上去一定是象有了毛毛一樣,肚子變大了。她不由得笑了一下,人也不那麽抖了。他垂下頭,從大衣縫裏看她:“是不是笑我象個孕婦?”

 

她被他猜中,而且他又用了”孕婦“這麽一個“文妥妥”的詞,她笑得更厲害了。他把她拉站起來,兩手拉著大衣兩邊的前襟,使勁裹著她,說:“這下就不象孕婦了----”但他自己很快抖了起來,說,“你---你把---抖傳給我了---

 

她靠在他胸前,又聞到那種讓她頭暈的氣息。不知道為什麽,她好像很希望他使勁摟她一樣,好像她的身體裏有些氣體,把她的人脹得泡泡的,需要他狠狠擠她一下才能把那些氣擠出去,不然就很難受。她不好意思告訴他這些,也不敢用自己的手摟著他的腰,隻把兩手放在身體兩邊,象立正一樣站著,往他胸前擠了一點。

 

他問:“還------冷?”於是再抱緊一些,她感覺舒服多了,就閉上眼睛,躲在他胸前的大衣裏,好想就這樣睡過去,永遠也不要醒來。

 

他抖了一會,小聲叫道:“靜秋,靜秋,我以為---再也不能這樣----了,我以為那次把你----嚇怕了----。我---現在兩手不空,你擰我一下,讓我看看是不是在做夢---

 

她揚起臉,問:“擰哪裏?”

 

他笑:“隨便擰哪裏,不過現在不用擰了,肯定不是做夢,因為在我夢裏,你不是這樣說話的----

 

“在你夢裏我是怎樣說話的?”她好奇地問。

 

“我做的夢裏,你-----總是躲我,叫我不要跟著你,叫我把手---拿開,說你不喜歡我碰你----。你----夢見過我沒有?”

 

靜秋想了想,說:“也夢見過----”她把那個他揭發她的夢講給他聽。

 

他好像很受傷:“你怎麽會做這樣的夢?我肯定不會那樣對你的---,我不是那樣的人----我知道你很擔心,很害怕,但我---不會給你帶來麻煩的----。我隻想保護你,照顧你,讓你幸福,我隻做你願意我做的事。但是你讓我摸不透,所以你要告訴我,你願意我做什麽。不然我可能做了什麽你不喜歡的事,而我還不知道。隻要你告訴我了,我什麽都願意做到,我什麽都可以做到---

 

她好喜歡聽他這樣說,但她又警告自己:這種話你也相信?他騙你的啦,這種話誰不會說?她刁難他:“我要你在我畢業之前都不來找我,你也做得到?”

 

“做得到。”

 

提到畢業,靜秋不可避免地想到畢業後的前景,擔心地說:“我高中讀完了,就要下農村了,我下去了就招不回來了----

 

“我相信你一定會招回來的----”他剛說完這句,就解釋說,“我不是說如果你招不回來我就不愛你了,我隻是有信心你一定會招回來的。萬一招不回來的話,也沒有關係,我可以到你下鄉的地方去----

 

這個對靜秋來說,還真不是個問題,因為在她看來,兩個人相愛,並不需要在一起的。關鍵是兩個人相愛,離得遠近都沒什麽區別,可能離得越遠,越能證明兩人是真心相愛。

 

“我不要你到我下鄉的地方去,我就要你等我。”

 

“好,我等你。”

 

她又得寸進尺:“我---不到二十五歲不會----談朋友的,你等得來?”

 

“等得來,隻要你讓我等,隻要我等你不會讓你不高興,我等一輩子都行---

 

她撲哧一笑:“等一輩子?等到了,人也進棺材了---,那你為什麽要這麽等呢?”

 

“就為了讓你相信我會等你一輩子的,讓你相信世界上是有永恒的愛情的---”他又低聲叫道,“靜秋,靜秋,其實你也能一生一世愛一個人的,你隻是不相信別人會那樣愛你,你以為自己一無是處,其實你---你很聰明,很漂亮,很善良,很可愛--------我肯定不是第一個----愛上你的人,也不是最後一個,不過我相信我是最愛你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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