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人生
行至水窮處 坐起看雲時
那天早上，我一進辦公室，就看見凱文站在門口。他剛從南美連夜趕回來，臉被曬得通紅，眼神裏卻透著難以言說的情緒。什麽都沒說，隻是朝我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不久，他把我和傑夫叫進辦公室，說公司正在調查他，準備將他“清除”。就在他離開的前周四，他還和幾個部門主管在酒吧開懷暢飲，卻沒有一個人提前透一點口風。現實不就是這樣嗎？十幾年的同事而已！
我問他：“你打算怎麽辦？我們能為你做點什麽？”
他平靜地說：“他們抓不到什麽實質證據。工作應該沒有問題。＂
凱文認為，這一切都是藝術總監法蘭克在背後操盤。他想把我們兩個部門並入自己旗下，然後順勢把凱文踢出去。而我在當時整個公司，我的技術水平是最強的。法蘭克經常帶著他的設計師和作品來找我請教，甚至讓我幫他們修改、傳授技巧。後來凱文知道之後非常的生氣，還罵過法蘭克，從此要通過他帶過來。
還有轉型成功後，凱文的強勢更是得罪了不少公司裏的“老人”——那些資曆老、關係深、位置穩的人。他們聯手把凱文邊緣化。公司裏的政治鬥爭，不是我能左右的。
我把情況告訴了我先生。他建議我趁早離開，轉行發展。那時甲骨文數據庫正當紅，我報了附近一家培訓班，準備考證。
我也把這個打算告訴了凱文：“如果我走了，或許你就不會被他們為難了。畢竟，公司總是要有人幹活的。”
於是，我開始把工作交接給他，並耐心教他操作流程和技巧。可他學得吃力。這一點我早在教傑夫時就已經體會過。
雖然凱文和傑夫都擅長樂器。凱文甚至業餘教鋼琴課。但在電腦操作上卻顯得笨手笨腳，理解也慢。
為了練習數據庫，我把家裏兩台 PC 搬到了辦公室。是我先生把機器運到樓下，傑夫和一個同事一起搬上樓。公司正好也有在用 Oracle 數據庫。凱文四處打聽後，帶我去認識了數據庫管理員——那人的辦公室位置極好，還有健身器材，後來我才知道，他太太是老板女兒的閨蜜。在職場，關係真的無處不在。
就這樣，凱文接手了我的工作，我則一邊上班，一邊在辦公室苦練數據庫操作。幾個月後，我在一個月內通過全部考試，拿到了證書。開始悄悄外出麵試。
麵試時，我毫不避諱地說公司正經曆重組，還用凱文做推薦人。有些公司覺得奇怪，怎麽會用直屬上司當推薦人？我坦率地說明情況，反而贏得了對方的信任與好感。
就在 9/11 幾個月前，我被一家專做房地產租金管理的 .com 公司錄用。兩年後，公司搬去了德州。我也不可能跟去。那時還不能夠遠程工作。
我離職之後，凱文暫時保住了工作。但我能想象，他在公司裏定會低調處處小心，夾著尾巴做人。因為他必須直接向法蘭克匯報。雖然心裏難受，但也無可奈何。
臨走前公司給我辦了歡送會。傑夫送我到樓下，臉上帶著從未有過的嚴肅，說：“謝謝你教會我一技之長，不然我連飯都吃不起。”
是啊，每個行業都是“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他說他們唱酒吧的都沒市場了，因為一批互聯網新貴的孩子們住進了曼哈頓父母買的公寓，薪水不高但生活無憂，他們唱歌玩音樂隻為愛好，根本不在乎錢。
時間一晃幾年過去，我收到一張來自南美的明信片，是凱文寄來的。他說公司終於把他裁掉了，但遣散包挺不錯。他正坐在陽光明媚的海邊，麵對一大盤海鮮和美酒，想起我們當年的團隊，祝願我們一切安好。
那是我收到的來自他的最後一條消息。
後來我賣房搬家，安頓下來後，打電話給傑夫。他在那頭問我：“你去哪兒了？我一直在找你。”然後聲音一沉，說：“凱文跳樓自殺了……就在公司那棟樓的樓頂，跳下去了。”那一年，他 48 歲。
我還在公司時，藝術部有個年輕人也從那棟樓跳下去。那時凱文還說：“這樣也好，一了百了。”
凱文失業後，一直找不到工作，太太身體也不好。錢花完了，那些曾經稱兄道弟的“關係戶”，沒有人伸出援手。或許是對人生徹底無望，他終於邁出那一步。
幾年後，也是我們四十多歲才真切體會到：到中年，太多的不確定，太多的無力感。
多年前一次朋友聚會時，我們聊起工作變動的話題。一位在圖書館工作的朋友提到，他們圖書館也安裝了電子掃描係統，隨之而來的便是裁員潮——一批老員工被迫離開。
她的先生早在零幾年時就經曆過裁員的打擊。她是那種特別賢惠又善良的人，她輕聲說，那段時間她每天都提心吊膽，生怕丈夫出事。他常常一整天坐著發呆，一句話也不說。
他也一直尋找各種創業機會。家裏的雙車庫裏，曾經堆滿了他買來的自動售貨機。他每次參加創業講座回來，都是滿臉興奮，熱情高漲。他原本是金融行業出身，家底還算殷實，但那種失去方向、渴望重新站起來的心情令人心塞。終於找到一個在波士頓的工作機會，後來又回到了紐約。
那次他低聲說：“我希望所有的公司都不要裁員，隻是減薪。因為一旦失業了，真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隻要工資還在，家裏的日子就還能勉強維持。”
他也曾經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想當年可曾會預料到自己中年時會那般的無奈。
我和我先生也時常討論我們經曆過的時代變遷，從個人電腦普及，互聯網的興起，到如今的人工智能的出現。我們不停地追著時代的腳步，幾十年來我們都不敢停歇。我們和我們的後代，又將如何選擇一樣適合自己的方式，安穩而有尊嚴地生活下去！
跟讀到現在， 我務必得說， 你的文筆太好了， 值得出書， 讓更多人受益。
資本社會很直白的，自己要早做規劃。非常佩服你的好學和未雨綢繆。
好奇公司可以帶自己的電腦呢，不過，即使我的公司讓帶我，也無法自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