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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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馬拉雅雨雪7天行 十三,一瀉千米

(2014-03-05 17:01:20) 下一個

十三,一瀉千米

早上強喝了碗大蒜湯。在客廳裏又遇見了那位澳大利亞少婦,當知道我們將下撤時,她希望我跟她一起坐直升機下去,反正座位有空。“然後我們在加德滿都可以一起等著各自的朋友下來。噢,對,你沒有朋友。”她打扮得幹淨整潔,心情很好,一點也不像“血液中含氧量72%”的登山客的樣子。她說直升機已在半途中,隨時可到。顯然她的邀請是誠摯的。我說不了,祝你好運!對我來說,喜馬拉雅山的懷抱更有吸引力。我知道,隻要一下撤,高反就會消除。

我走到院子裏,從背包中摸出一塊石頭,這是洛杉磯與聖巴拉蒂諾交界處山上的石頭。從萬裏之外帶它來,是要把它放在海拔再高一些的一個尼瑪堆的,那是為紀念所有登山遇難者的尼瑪堆。我這次到不了那裏了,隻好把石塊放在旅店的圍牆上。用喜馬拉雅山石壘起來的牆上有雪,我按了按,讓兩地的石頭碰到,算是一個北美爬山愛好者的心意,向曆年來,在爬“世界屋脊”過程中遇難的同道致敬!

事先我並沒有告訴隊友們我的這一舉動,因為這似乎有些小資情調。但我對因登山而亡的同道是有感動的:昨天他(她)們離去了,明天我們一定會活著嗎?盡管如此,我們還不停止地向往高山,隻有同道才能理解這種不可理喻的激情。全人類都有一個共同的問題:為什麽要登高山?一個人用一句警世之言作了回答:“因為山在那兒”("Because it's there.")。此人就是英國登山家,喬治.馬洛裏(George Mallory)。

下圖後排最右的是喬治.馬洛裏

 

大家可從網上查到他的詳細故事,我在這裏先榮幸地簡述一下。他畢業於劍橋,一次世界大戰時是陸軍中尉,後來是劍橋大學教師。第一次嚐試登珠峰失敗後的隔年,19246月,他和安德魯歐文(Andrew Irvine)兩人再次試圖從北坡登頂珠峰。在離頂峰245米處時,還被下麵支援營地的人遠遠看到。一陣雲霧飄過,遮住了他們,從此沒有人再看到過他們。幾十年來,人們一直試圖找到他們的遺體和遺物,想弄清當時發生了什麽。直到86年後的1999年,人們在8190米處發現了馬洛裏的遺體,但隨身的科達相機和他妻子的照片不見了。歐文的遺體至今沒有找到。

他們是在登頂前還是在登頂後死的?這成了世紀的“馬歐之迷”。如果他們登頂在先,死亡在後,那麽人類第一次登頂珠峰的記錄就要重寫了。現在的第一登頂人和時間是:新西蘭人愛德蒙.希拉裏,1953年。一派人認為:憑“馬歐”那麽原始的裝備是不可能登頂的;另一派認為:他告訴妻子,如他登頂,他要把她的照片放在峰頂,而遺物中沒有了照片。找到那相機是解開馬歐之迷的最後希望。

酷愛登山的人會有兩個情人,大情人是性,小情人是山。如果一對情侶都酷愛登山,也就是有個共同的小情人,那是天下最美滿,最牢不可破的情侶。

人類自從開始了登喜馬拉雅山裏的各雪峰,死人的災難就沒有停過。在這次進山前,我所知道的最後一批遇難者,是去年928日,在加德滿都墜毀的小飛機中的亡者,其中有從美國去的華人。所有這些人都是我們要致敬的。進山的前一天,我用郵件向Wade通報了我帶石頭的事。他馬上用郵件告訴我,他們夫婦也加持這份致敬!他們夫婦共同酷愛爬山。我在心裏感謝他們。

我們快步下山了。天隻有霧,沒有雨雪風。那天是我的第五天。


我們不是走來時的路,而是下到峽穀裏走。一架直升機呼呼地從頭上飛過,在我們住過的小山坡上落下;不一會兒又呼呼地上升,一定是帶上了發誓“今生再也不來了”的美麗少婦,直直地遠去了。每天都有幾架直升機在沿線各點把人載走。怕生的手機有信號了。喜馬拉雅山裏,拾糞的小孩也邊背著婁邊打手機,是中國移動建的網絡。他接到了一個電話後告訴我說:傷的最重的那人,昨天在加德滿都醫院裏死了。那是一周前,在山裏墮毀的一架直升機,當時它載著患了高反的登山客。在這樣的大霧天中,救援直升機隻能沿著河流飛,才能不撞著層層疊嶂的山體。

 

我一步三回頭,看著我來的方向,心裏還有那麽一絲說不出的希望,希望霧大開,讓我有改變下撤決定的理由。但霧很濃,偶爾露出些無名小雪山來。


走了一會兒,頭痛沒了,雖然胃口仍無,但身體輕鬆了許多。有經驗的人這時可以在附近住下,第二天再往上行,這正是調整身體的好時機。但我覺得,在這兩天的艱難中,我已得到足夠的東西了,計劃中的EBC也不是我心中崇尚的地點,讓我把“放棄”這課上完!為了真理,我們是否有勇氣放棄利益?為了友情,我們是否有勇氣放棄爭執?為了誠實,我們是否有勇氣放棄虛榮?不再回身也符合我的性格:做得好就做,做不好就走,決不戀戰。我因著這性格,有失去也有得到。至於失去些什麽得到些什麽,那全由上帝決定了

半路上,帕生活潑起來,他說看到我臉色紅了,他高興了。“昨晚,你隻一人,我隻一人,你死了,我咋辦?”他如此說。呸!你這個小夏爾巴!


我們走路的速度本來就快,這又是往下走,這一路走的快啊,真有勢不可擋之勢!下午碰到的許多夏爾巴人,當聽說我們是從DUFLHA下來的,目的地是南池時,都說“不可能”。這時的怕生不像上去時那樣悶了,而是自信地說“是可能的!嗬嗬!”。


半路上,我又拿出相機不斷拍照了。我拍照時,他就坐在草地上吃台灣“老字號”牛肉幹,豬肉幹。當然是我請他隨便吃的。我近兩天一直沒有胃口,所以幾乎80%的那些幹貨都由他吃了。叫他再多吃些,他會說還有幾天,要留著吃。有一次我說,如我們吃不完,就帶給他兒子吃。從那以後,他好像不太愛吃了。隻有那魚幹他隻試吃過一口就再也不吃了,他們好像從不吃魚,乳汁河那麽咆哮的流水中大概也沒有魚。他們信達賴喇嘛,也不避吃肉,不知達賴是否也吃肉?

這是在海拔4500米,就是空手走路也要大喘。迎麵碰到這小孩子背重物向上行。實在太重了,肩膀承受不了,於是在頭上再綁根寬布條,借著脖子分擔重物。他一步步喘著氣,艱難邁步向上,為世界各地來的徒步客,送喜馬拉雅山牌的啤酒。


下行到赤腳小姑娘撚著花的那個村莊時,迎麵碰到在加德滿都機場一起等機的幾個難兄難弟。兩個從北京來的,弓著腰“啃什啃什”艱難地向上走。跟他們打了招呼,他們抬起頭,氣喘噓噓地輪流看了我好一會兒,最後還是說不記得我了。我隻好摸摸胡子,拉拉衣服,有些尷尬。也不怪他們,我自知衣衫不整,戴著髒兮兮的帽子,臉麵扭曲還腫,皮膚又厚又黑,胡子多天沒刮,認不出是正常的。在我上山時,在南池山上也碰到兩個下來的中國人。那女在先,她的嘴唇開裂,臉皮發黑,問我山下情況時,口氣急促,心情煩燥。過了一會兒,碰到個男的,從外形看跟那女的是一幫子的。但看他,臉皮不但呈死灰色,還腫起來,像有層黑色的硬殼罩著,如不見兩眼珠有白的在動,隻會當他是死人在走路,真是慘不忍睹。當時我還在思忖:這喜馬拉雅山還能把人折磨成這樣!?沒想到隻隔5天,那幾個哥們就認不出我來了。我一定也像那走動的死人那樣了。幸好有個從廣州坐同一班機來的帥哥認出了我,我們相互拍肩鼓勵了幾句,很有一番恍如隔世的感動!喜馬拉雅山啊,誰進來就改變誰,從內到外!

又看到樹了,有了生命的綠色,還有流水,說明我們下到4000米以下了。於是躺臥在地上拍幾張照,


當我們走到南池時,怕生驕傲地說:“我們今天下降了1200米!”這是海拔高度距離,實際上,這段路中有幾個非常高的山,我們都是從山腳爬到山頂,然後又向下歸零,再上到頂部,。從他自豪的態度看,這是很長的路了。

我注意到,盡管在幾個上坡中,我仍舊走得很快,但怕生再也沒有稱過我為“Sherpa”了。我也把心裏想的”Sherpa”稱號還給了他,連那“半個夏爾巴人”也還給了他。這些稱號不屬我們。我們是低海拔的動物,夏爾巴人是高原的雪豹。

想到去年我們成功登上美國最高峰,那是前年老隊員們失敗後,含恨下撤,總結經驗,第二年才有的成果。這次我的放棄已經為下次的成功打下了基礎。

南池離盧卡拉,對我們來說,隻有一天路程了。

那天晚上,我洗了第一次熱水澡,這在山上是很侈奢的事。快到南池的路上感到了胃痛,已多年沒有過這種感覺了,這讓我頗為緊張。到南池後,花200元買了兩杯熱水灌進熱水袋,燙了胃(從網上看到韓國人帶熱水袋,我也帶來了。)。長久沒有熱東西與胃接觸了,這一燙,馬上舒服,真是極靈的,太神了!以至於肚皮燙起了幾個泡都不覺得。我突然想到中國的泡飯,於是囑咐老板娘隻把白飯放在碗內,用開水泡就好。泡飯來了,配上我帶去的榨菜,那是我這三天裏吃的第一次飽飯。從此胃口大開,餐餐皆是泡飯。在喜馬拉雅山徒步的人,如沒有胃口,請試中國泡飯。還有,帶個熱水袋是值得的!


我們住得是跟來時同一家旅館。客廳裏坐滿了不同國家的登山人。終於開始有人住了,旺季真的到了。這多天,我習慣了獨自享用整個旅店,如今要與人分享,有點“後宮”被人侵入的感覺。

為了加些熱水,我走進他們的家庭客廳(也是廚房的一部分)。夏爾巴人是不喜歡外人進入廚房的。當時老板與怕生正在打牌,神情嚴肅,顯然是在賭。第二天我問怕生昨天的勝輸,他不願講,也不願提打牌的事。看來“賭”這個文明社會的事,夏爾巴人也喜歡,在他們眼裏,這也是不好聽的事。

那天晚上睡得很熟,是因為泡飯,洗澡和低海拔。

沙也布詩

 2013/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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