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軍大院和那裏的孩子們
上個世紀50年代中期,京西公主墳南側有幾座廟宇飛簷結構的大樓拔地而起,這就是海軍大院新建的黃色辦公大樓和灰色宿舍樓。 黃樓和灰樓在京西平原則顯得格外雄偉,一度被京城的百姓戲稱海軍大廟,後來也被泛指海軍大院,那時的軍博恐怕連圖紙還沒設計呢。
當初海軍大院東北角公主墳一帶曾是皇家墓地,而大院這一帶近乎亂墳崗,埋了不少京城的死人。在大院大操場西南角一帶坡地上還有守墓人家的宅子。那時隻要蓋房子挖地基,免不了能挖到棺材。解放初期的民工還迷信鬼神,挖到棺材還比較發怵。可膽大的海軍的子弟,不僅敢取走死屍的飾物,甚至摘下骷髏頭摔個粉碎。那時女孩子們把玩的銀飾、瑪瑙球,有些還是墳地的特產。
到了晚上,整個大院沒幾盞路燈,除了住家的燈光,四周一片漆黑。附近新蓋樓的竹腳手架,在厲風中還能發出瘮人嗚咽。那時沒有空氣汙染和燈光汙染,可以飽覽迷人的星空。
那時的野草、野花帶來許多孩子們喜歡捕捉的昆蟲,如螞蚱、螳螂、蜻蜓、蝴蝶、天牛、扁擔鉤、磕頭蟲等等,女孩子喜歡捉蝴蝶、鳳蝶製作標本,而男孩子喜歡招老幹兒(也叫老虎蜻蜓),撕掉一半翅膀當直升機。到了初秋,喜歡鬥蛐蛐的孩子就開始循聲逮蛐蛐。當然,那些品相較差的蛐蛐,或者長得像蛐蛐而不會掐架的老咪、棺材板,常被大孩子打發給小孩子玩去。我那時喜歡抓螢火蟲和紡織娘,那神秘的熒光和奇異的琴聲讓我至今還沒整明白。大院的夏秋之夜總是沉浸在一片萬蟲齊鳴的大合唱中,熱煩的知了半夜裏也跟著叫一陣。
文革初期這個大操場北側修建了一個露天舞台,這時的大操場成了海軍大院的“政治”、文化中心——曾讓大院的孩子們目睹了造反派揪鬥老幹部以及兩大派係數百人的大辯論。當然,也免費觀賞了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京劇《紅燈記》等樣板戲。
文革初期也是海軍大院景色最美的時期。困難時期家家構築的破爛雞舍兔窩均已拆除。樓與樓之間的空地上大都種上梨、桃、蘋果、葡萄和觀賞的毛桃。一到春天,一個個果園鮮花盛開,整個大院好一派田園風光。孩子們像灰喜鵲一樣,不等果實成熟,就溜進果園啃食青果。
海軍的孩子自然受到海軍的沐浴。當初七一小學的校長和教職員工,多是部隊下來的幹部和家屬。那時他(她)們像待自己的子女那樣教書育人。除了春遊外,差不多每年清明都要到八寶山祭奠烈士;有機會還要請戰鬥英雄來校作報告,組織孩子們參觀博物館和階級教育展。三年自然災害時期,海軍從自己農場的收成中調撥了一批糧食,令所有學生在學校的早上和中午能喝上一頓菜粥或棒子麵地瓜粥,這還真緩解當年饑餓。學校還組織體檢,發現長期饑餓造成浮腫或肝功異常的孩子,就通知家長采取措施。學校也請海政文工團、通信站等單位來校輔導文藝班和無線電班。當無線電班的同學用滴滴答答的莫爾斯碼與通信站進行無線電通信時,真讓孩子們領悟了無線電的神奇魅力。
文革初期,學校停課。在那個是非難辨的動亂時期,海軍便組織孩子們到機關所屬農場勞動,遠離喧鬧紛爭的京城。67年初,在中央號召複課鬧革命前7個月,海軍就派出軍宣隊幫助七一小學,組織孩子們上文化課、開展文宣活動。上山下鄉運動期間,海軍充分利用軍隊農場的資源,將大批的孩子送到天津草坨子農場,接受半軍事化的勞動,有征兵機會就把適齡的孩子送去參軍。就這樣,大院的孩子們在軍隊傳統教育和幫助下,大都淳樸、憨厚,在社會上不擅長鑽營、使壞,在官場、商場上也鮮有出人頭地。令他們的老師感到欣慰和引以自豪的是:這些海軍子女為祖國、為軍隊,在各自的崗位上都能兢兢業業,做出了不少貢獻。
海軍大院的孩子比較重情義。父輩的職級別差異絲毫不影響同學間的手足之情。文革中大人們搞出“紅流”、“紅聯總”、“井岡山”等派別組織,有的風光無限,有的卻殘遭揪鬥,而孩子們卻和睦相處。記得一位海軍首長慘遭揪鬥日子,他家老五和我在另一首長家試圖掏陽台屋簷下的鳥窩,不想讓職工中造反派看到了。造反派咋咋呼呼衝上樓來,要抓個現行。我們將老五藏到走廊盡頭的廁所,結果造反派一盤問我們在陽台的幾個,都是家長沒問題的,造反派見沒文章可作,隻好悻悻而去。那個年代,我們從不在意小朋友家長是否是哪派的,似乎少年的友誼勝過一切。那時,大孩子也總能善待小弟兄,從不見以大欺小。孩子們也極少打架,哪怕頭天打了架,第二天和好如初。
男女生兄弟姐妹般的情感或許阻礙了愛情的萌芽,似乎恪守友誼比唐突的求愛更重要。因此,他們間大膽表白而組建的家庭並不多見。一次班裏的同學聚會,當年淘氣異常的一個同學喝得臉紅耳熱之際,公布自己少年心儀的兩個“太陽”和兩個“月亮”,笑翻了在場的二十幾個同學。大夥問他為什麽不早點表白,或許能得到班裏哪個“太陽”或“月亮”的芳心。這個當過連隊指導員的同學卻說,時代造就了我們這些孩子內在的一種古板、封建的男女觀,我真不知如何與女同學交流,如今都是兄弟姐妹,能留一點點念想,也挺好。
海軍大院畢竟是軍事機關,孩子們往往能提前分享到打勝仗的喜悅。像夜戰獲勝的崇武以東海戰、八.六海戰,都是天剛亮,慶賀勝利喜訊最先出現在通信三分站樓前的黑板報上。同樣,在海司航空部的二樓,揚聲器能傳出監聽空戰對話的聲音,打下敵機的第一時間就能使整個樓都沸騰。為此,孩子們總能在中央廣播電台播出之前就能獲知勝利的喜訊。
那時小朋友串門,到誰家就像到自己家一樣隨意出入,以致在小朋友家任意嬉鬧、留宿從未有家長說過什麽。記得有次在搞裝備的首長家,從客廳的門縫裏見到他與一些專家在研究問題,圖紙太大就鋪在客廳地上,這些跪在地上討論問題的海軍武器裝備科研的先驅們,給我留下不凡的印象。當年在這位首長家客廳靠西牆有個大書櫃,擺滿了國內外海軍武器裝備的書籍,許多還是俄文精裝本。盡管不認得那些洋碼碼,但幾乎所有帶圖的頁麵都讓我瀏覽過,像錨雷的投放、值更、引信觸發等工作過程都能看明白。哪知道,少年在小朋友亂翻家長的書竟對我一生產生重大影響,以致我國的導彈驅逐艦和多型軍機上都能有我設計的產品。像我這樣,有不少海軍子弟在海軍武器裝備建設上盡心竭力,甚至退休以後,也能從事海軍裝備技術研發工作。海軍子弟大概不少都有這種來自童年形成的特殊情結。
現在的海軍大院已不再是田園般的營區。昔日的果園都建了樓房,整個大院成了鋼筋水泥的叢林。當年路邊齊腰高的柏樹牆已殘缺不全,幸存的側柏竟能瘋長到兩層樓高。
我家門口的那顆百年老槐樹依舊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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