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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關機的一周裏

(2014-11-14 07:18:06) 下一個
兩周前,我失戀了,不少朋友來安慰我,通常接到電話,就聽到對麵一聲吼——“來,出來喝酒。”

連續喝了一個禮拜,喝到麻木。

席間我一句話都沒有,倒酒,碰杯,麵無表情,一飲而盡。

朋友問我,你沒事兒吧?我說挺好的。他們說,得了吧,難受你就說出來。我說,真沒多麽劇烈的難受,就是有點兒懵。

有些孤獨。

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

就算我身邊坐著好多人,但我仍感覺自己孤身一人。與周圍的世界格格不入,隻有自己。
在一個晚上,我與一位堪稱知己的朋友通話,在經曆了二十分鍾死一般的安靜之後,我掛斷了電話。

我突然覺得,自己可以告別手機了。

既然怎樣的陪伴,都是孤獨,那還不如讓孤獨來得更徹底些。

在我滑動關機,還沒鬆手的那一刻,手指停在那裏,腦海中蹦出許多想法。

我有好多朋友啊,他們有要緊事情找不到我怎麽辦?他們很需要我的時候我不在怎麽辦?微信上朋友找我怎麽辦?編輯找我怎麽辦?微博上沒處理的私信怎麽辦?

還有好多電子書和app啊,還要看新聞啊,還要聽VOA啊,還要用支付寶啊。

不過幾秒鍾,也就釋然了。我覺得世界並不是很需要我,離開我,每個人也都會活得很好吧。

我鬆開手指。把手機扔進抽屜裏。

在那一瞬間,我感覺世界清淨了。

1
好在我有一位學霸室友,我讓他每天叫我起床,跟著他一起吃飯,上課,自習。

剛剛關機的第一天裏,簡直是煎熬。就像自己與周圍的所有聯係都被割斷,像個被拋棄的孩子般手足無措。我時常習慣性地把手伸進風衣的口袋,卻什麽也摸不到。

有些無奈,有些失落。

課間的一分一秒都很漫長,無奈,我隻好低頭看看書,複習上節課教授講的內容。

我看著低頭看手機的人們,每個人盯緊屏幕,有些投入,又有些焦躁。仿佛在用這一方小小的屏幕,去逃避周身的一切喧囂,或者逃避的不是喧囂,而是獨處的時間?

人都說,一寸光陰一寸金,時間太重要了,而在這十分鍾裏,人們棄時間如敝履,這十分鍾是多麽煎熬惱人的事物,大家都紛紛回避。

我想我們逃避的,可能是孤獨。

在這方屏幕裏麵,我們暫時忘記了自身孤獨的處境,融入信息的海洋,變成一粒水,跟隨著數碼洪流的波濤,把時間賦予我們曠大的孤獨罩在衣領之外。

生而為人,時光漫長,我輩年輕人,卻何其不幸。

第一天晚上,我在九點半回到宿舍,大家都躺在床上或坐在桌前,玩著手機,敲著屏幕,看著電影。我像個呆子一般坐在床上發愣,不知道該幹些什麽。

手機就在抽屜裏,下床就可以拿到,十五秒鍾之後,我又化身在屏幕裏百忙纏身的我,看看新聞,刷刷微博,水一下貼吧,一個小時,不過低頭的一瞬間。

煎熬啊,抉擇啊。

我匆匆跑到樓下的超市,買了一把鎖。

我打開抽屜,盯著靜靜躺在抽屜裏的手機,不敢再多看哪怕一秒,把抽屜推進去,上鎖。

我走出寢室,把鑰匙扔進廁所,按下了衝水鍵。

流水他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一個人。

2
校園裏的同學們,也都是匆匆的。匆匆忙忙地走路,匆匆忙忙地打招呼。在放下手機之後,我突然感覺自己和所有人不在一個時間的軌道裏。他們的腳步,他們的動作仿佛快進一般,而我是閑閑灑灑的觀察者。有一次選修課,快要遲到了,我沒有戴手表的習慣,卻很想知道現在是幾點鍾,隻好尷尬地攔住一個抱著好多書的女生,問她,同學,能告訴我現在是幾點嗎?

她像看怪物一樣看了我一眼,把一摞書艱難地扔到我懷裏,掏出手機,沒好氣地對我說,四點零三分。

哦,還是遲到了。

她問我,你沒有手機嗎?

我說,嗯,我沒有手機。

她抱著書匆匆地走了。

仿佛沒有手機的人,都不是正常人。

就連掃馬路的清潔工人都有手機,一個衣著得體的學生,怎麽會沒有手機?

我在想,沒有手機的人,很不正常嗎?

不過沒有手機,的確是很不方便。

其實我是個看起來外向,但其實有些內向的人。總有些麵孔,熟悉卻又不是那麽熟悉。你們互相臉熟,卻不知道對方的姓名。以往碰到這樣的同學,我都是假裝看手機,好像來了一條讓我不得不低頭回複的短信,便可以理所當然地避開尷尬的四目相對。

但現在不行了。

我沒有手機可以掏出來,隻能硬著頭皮迎上去,笑著和他們打招呼,他們也笑笑,衝我揮手。

那是我為數不多衝他們打的招呼。心跳過後,突然覺得,其實也不是那麽難。

人的笑容其實也可以很溫暖,即使不是很熟悉。即使不知道對方的姓名。

我們在QQ,微信,Line,Skype,微博,人人上給陌生的人發出誇張大笑的電子表情,卻很難對熟悉的人笑出一彎自然的、發自真心愉悅的弧。

3
籠罩在失戀陰影裏的我,有一天下午,我特別難受,特別想見到可樂。

說來好笑,我與可樂相識一年多,知道她的手機號碼,知道她的微信人人skype微博還是特別關注。

我知道她的學校,知道她的專業,卻不知道她的班級,她住在哪一棟宿舍樓。

我打車到山財舜耕校區,滿校園轉,奢望能遇見她。

轉完一圈,找不到,心急如焚。又回到校門口。問門衛大爺,老師您好,您知道可樂住在哪兒嗎?

說完這句話,我都覺得自己沒有智商了。

大爺像看一個傻逼一樣瞅著我,說,啥?

於是我就又在校園裏遊蕩,打聽出金融學院的女生宿舍樓在哪裏,我坐在她的宿舍樓下,一直等啊一直等。我並不知道時間,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在宿舍裏,更不知道她會不會出來。我隻知道天黑了下來,冷清清的,每過一分一秒,心就沉一分冷一寸。

我坐在她宿舍門口正對麵,饑渴地盯著每一個女生,落了許多白眼。直到她與舍友一起說笑著走出來的時候,千裏尋人的感動與悲愴瞬間湧上眼眶,像是二十年來我翻遍人海茫茫你卻音訊杳無,在轉身一刻你卻出現在我的麵前。

我站起身來,很大聲很大聲地喊,可——樂——

她嚇了一跳,大醜!

我撲上去抱緊她,可算找到你了,可算找到你了。

她尷尬地拍著我的後背,轉頭對舍友說,你先去吃飯,我要帶我的傻兒子去精神病醫院。
可算找到你了。

我想起那個“從前慢”的年代,一封信件需要好久好久,才能被另一個人的淚水浸濕。一生遇見那個人真不容易,很可能一轉眼就遺落在人海茫茫裏,所以必須握緊在手心。人們沒有手機電腦網絡,人們都很孤獨,正是因為孤獨,所以陪伴在身邊的人才那麽重要。所以那個年代,有那麽多的白頭偕老。

如今,給愛人漫長的情信變成了一條短訊,給父母盡孝的歸家變成了隔空問候,為朋友守護的珍寶變成了一句好,給自己獨處的時間成為了一個笑話。

我曾奮力愛過一個人,不見天地,不知歸返。
沒有了手機,尋一個人原來這麽不方便。
沒有了手機,找到一個人竟然會哭出來。

4
在關機之後,我沒有了手機地圖。尋找一家好吃的店鋪,隻能通過一家家店,一個個人地打聽過去。電子地圖發展到精確到1米的步行導航,你完全可以像個瞎子一樣,聽他的話,最後也能精確地抵達目的地。

當到了草包包子鋪時,我吃著包子,眼淚吧嗒吧嗒地掉,老板看著我這慫樣,傻眼了,問道小夥子你咋了。我說,太好吃了,我從您的包子裏吃出了感動,感動地想哭,不行您別攔著我,我要端著包子跪在店門口哭。

老板娘也深受感動,大手一揮少收了我三塊錢零頭。

翻山越嶺,隻為吃到一份包子。你可知這一路跌撞走來,我有多難?

不過也好,這一路我看著霧霾下的城市,看到行色匆匆的人,看到年輕的母親牽著幼小孩童的手,眼裏全是慈愛的寵溺。

我看到路旁有一隻瞎了眼的野貓,心裏突然一緊,我靠近她,她卻驚惶地逃開,留下空蕩蕩的我,注目著憂傷糾纏的灌木。

我看到夜色籠罩濟南的巷子,昏黃的燈光滑膩了路麵,青石板路麵柔潤如洗。飄光如細雨滲入千家萬戶,淒清與溫暖巧妙地交織了秋末之城,一片桐葉又落了。

我路過東花牆子街的每一副門聯,“束雪歸硯匣,裁夢入花心”。佇立良久,無由感動。

之前,我從未注意過這些,像是,從未來到過這座城市。

從前我在夜跑時,總要戴上耳機,任由爆炸般的電子音樂驅燃身體,而今狂風呼嘯澆灌耳蝸,孤獨卻自在。看城池闔眼闌珊燈火,聽風聲寒洌喘息炙熱。

在關機之後,我感到孤獨,卻不害怕孤獨。

其實人總是孤獨的,隻不過我們一直不承認,死不鬆口自己的孤單。而坦誠地麵對孤獨之後,反而覺得,沒什麽可怕的,也沒什麽不好。不執著妄想,自己也會恬然自怡。
在跑步的時候,沒了音樂相伴,我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自己。
那麽,自己是?
誰?

5
人總是需要一些關係,來證明自己是誰。
這些關係聯接到一起,成為一個點,那個點叫做——身份(Identity)。

如今,這些關係在每個人的手機裏。
有一種說法,拿到一個人的手機,看ta的聯係人,便能知道,ta是誰。

ta的職業,ta的年齡,ta是誰的兒子,是誰的朋友,是誰的戀人,是誰的學生。

可ta到底是誰,是一個怎樣的人?ta善良嗎?ta誠實嗎?ta自卑嗎?ta孤獨嗎?
那麽這些身份,到底是ta嗎?

在我沒關機的那些日子裏,我是老許的兒子,是青年作者,是會寫字的許老師,是模擬法庭的優秀代理人,是最佳辯手,是幾個雜誌的約稿作者,是好多人的朋友,是某個姑娘的負心男朋友,是幾個姑娘的曖昧對象。
這些,都是我的身份。

我享受這些身份,這些身份躺在手機裏,躺在微信微博裏,每天都會彈出來,提醒著我,自己是誰。

而當我關掉手機,突然發現,我他媽誰都不是。

在護城河邊,我掏出身上所有的卡片,發現隻有兩個證件能夠證明我的身份。

身份證——我是一名公民。

學生證——我是一名學生。

好像隻有這些。公民,學生。

沒了。

而在我關閉手機,一個人上課,一個人自習,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穿城過巷,沒有人能聯係到我的時候,我感覺我發現了自己是誰。

自己就是自己,自我與自我高度融合。沒有了多重的身份,沒有了父母朋友戀人,甚至連我的姓名都不甚重要,我隻是我自己。

這幾年,我活得並不讓自己滿意,感覺總是找不到一個讓自己喜歡的自己。

我看到無數拿著手機的年輕人,一如看著自己。我們拿著手機,聯係著,交往著,逃避著,直麵著,將自己置身於網絡與數據洪流中的一切,迷失在一片虛假繁榮裏,以為看見了全世界,卻看不見自己身旁的人,路過的貓,用相機凝固光影,卻再也不會沉靜地欣賞。沉浸在他人與周圍給自己的定義裏,以為能夠逃避孤獨,更以為能夠看見自己。困惑著,迷茫著,慌亂著,忙碌著。

這些年越長越大,丟失了自己,又在尋找著自己。為了一個飄渺的存在感,為自己築了很多城牆堡壘,交了很多朋友,說了無數標榜自身的話,為自己標簽了無數的身份。躲在這些身份之後,仿佛自己渾身都是鎧甲。而當身邊空無一物,空無一人,那個蹲下的、背對世界的自己,終於緩緩地站起來,回頭轉身。

我曾孤單如隧道,鍛造自身如同武器。

見天地,見眾生,終不見自己。在漫長到一個世紀的辯論中,朋友與敵人統統消失,最後麵對自己的,隻有自己。

我卻想起2005年的冬天。

傍晚六點鍾,青島368公交車上人擠人,一個身材瘦小的學生,背著笨重的書包,左手拿著課本,右手握緊扶手,腦袋上頂著一個誇張的探照燈,顛簸的公車行走在丘陵般的街道,學生眼裏的光芒稚嫩而認真。

那個學生是初中一年級的我。

在我關機的一周裏,是我最像那年的時光。
那年我沒有手機,隻有一張學生證。
那年我知道自己是誰,也不孤獨。
那年我很幸福。(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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