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 的女兒（3 ）

家維開車就像馴服一匹烈馬, 那馬呼嘯著,奔騰著, 終於在外灘的一家外資酒店門前消停下來。把我安頓在上海外灘的五星級賓館? 我可不想浪費錢。況且， 我的獵頭公司給了我明確的報銷上限， 這個酒店肯定不在報銷之列。伺應生過來把車門都打開了, 我還無意下車。 家維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他又咧嘴笑起來， 說:

            - 你不用擔心， 小辣椒!  我公司在這兒有長期包房。 你今天就是我的客戶。

            他過去常叫我‘小辣椒’。 他覺得我的個性和身材都像小辣椒一樣熱辣辣的。  他還記著這個，但我隻想跟他保持距離。  我不想舊情複燃。 我聳聳肩說:

            - 那就多謝了。

            - 我的榮幸!  你住這兒是給我麵子!

            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嘴巴變得那麽甜?  我看著他， 什麽也沒說。  我就這樣一路沉默著, 直到伺應生把我的行李箱搬進房間。 是個海景房。 我感歎道:
       - 真美啊！
       再低頭看見自己的行李箱，忽然覺得真和這個房間不配，難怪剛才那個伺應生看我的眼神有點兒說不出來的味道，大概他是第一次在如此闊氣的酒店，看到如此老舊的行李箱吧。 不知怎麽了, 我心頭忽然生出一種自卑來。 我這是怎麽了? 自己也不是沒住過高級酒店，在百慕大和西蒙度假時,就是住在最好的度假村海景房,大海就在床下,真是頭枕著海浪入睡，那海可是比這裏迷人多了。我當時也是用的這個老行李箱，但我一點兒也沒有感到過自卑。可以肯定， 我跟西蒙在一起，不管去哪裏， 從來就沒有自卑的情緒。 回國了, 真是回到了鍍金時代了嗎？現在又想起西蒙的好，忽然就又有點兒自憐起來。這時我聽見家維說:
       - 怎麽了? 不開心啊？
       看我還不說話,他忽然說:

        - 小辣椒，我知道你還在恨我!
        我不想回到從前， 就不耐煩得搶白道:

          - 算了吧！ 你讓我住這麽貴的海景房， 我感激還來不及呢!

          - 喝點酒吧! 你會平靜下來。

           他從酒吧裏拿出了一瓶紅酒，打開它,開始倒酒。他 輕搖著酒杯， 很陶醉得聞起來。 我知道他又在眩耀自己的品酒技巧。

            - 你就別晃酒了。 我親眼看到一個男的把酒撒在我麵前!

            - 哦， 你說的一定是個美國人， 而我是中國人!

            - 那又怎麽樣?

            - 中國人聰明啊!  我真不敢相信你嫁給了一個美國佬!

            - 那你不記得我是個‘殘花敗柳’嗎?

             家維喜歡唱京劇。有一次當談到我的離婚時， 他不在意得喊了幾桑子"紅樓夢"柳湘蓮的唱腔:

             - 殘花敗柳， 哪個要她!

           我當時就楞了!  我知道他是在開玩笑， 但又何曾不是他的真實想法呢!  對中國男人來說， 女人失去了貞操就變成了”殘花敗柳“了。 也許我連一個‘殘花敗柳’也不如， 因為我離過婚。  一個離了婚的女人就是“二手貨”， 但一個離了婚的男人可不同。  家維也是離過婚，但大概他還是覺得我這個離了婚的女人配不上他吧。  想想吧， 因為這一句， 尤三姐吻劍而死以示自己的清白。這個男人真讓我覺得連尤三姐都不如！ 不過， 現在我的痛已經過去了， 因為我知道在美國， 我不是個殘花敗柳， 我跟任何女人都是平等的。西蒙娶我, 就是他的初婚。

            - 我知道你還是在恨我!  不過， 也許哪個美國佬知道怎樣欣賞一個中國的“殘花敗柳”!  

            - 對呀!  對這個美國佬來說， 我可是一朵開得最旺的花啊!

            - 好吧，今晚我們給你接風， 還不趕快去洗個澡 -  我需要你這朵花盡情開放!

            - 什麽我們?  我在這兒可不認識任何人!

            - 我要帶你去見一個大客戶。  他是一家大銀行的頭兒!

            - 我才不去做你的 "應酬小姐" 呢!

            - 不， 你不必多喝酒， 我的秘書Apple 很會喝酒。  你隻要坐在那裏就可以了。我 隻需要你的頭銜!

            - 我的‘助理副總裁’頭銜?  你別蒙人了--那隻是個頭銜! 並且你知道我已經失業了!

            我開始笑起來。

            - 嗨， 我就隻要你這頭銜！ 你隻管輕輕鬆鬆坐在那兒就是了!

            他向我挪進一點:

            - 你還在生我的氣呀?  別生我的氣了!  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今晚這飯局可是為了你!  你是主角兒-我可告訴你大實話了哈! 

            我一把把他推開:

            - 我不能去。 明天我還要去浦東麵試呢!

            - 那你今晚總得吃飯吧?  就跟我們一起吃得了。  明天我開車送你 去浦東。

            - 多謝， 但不用麻煩你。 我可是個自立的女人!

            - 你呀， 還是同樣一個小辣椒!  很好!  你還有那麽一股氣!

            家維喜歡把"氣"掛在嘴邊， 他相信陰陽。他覺得我身上有一股男人才應該有的氣，陽氣太重。  這大概也是他喜歡和不喜歡我的地方。

            我強不過他，隻得快速洗了澡， 穿上一套黑白相間的印花套裝，就在他麵前化妝起來。  他斜靠著浴室門， 眼睛盯著我。  我才不管它呢。  我通常是不會在男人麵前化妝的，但家維對我來說已經不是個男人了。 我要證明自己已經對他沒有了感情，他對我隻是個絕緣體。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我的意思，但當我從鏡子裏看見他閃亮的目光時， 我不自覺得心跳加快起來。  一瞬間， 我的意識又回到了從前， 但我馬上又把它拉了回來。 抓著吹風機， 我準備吹幹頭發。  他不讓我吹:

            - 我就喜歡你頭發濕漉漉的 - 像這樣子很好看。  趕快走吧!

       他身上也有一股很強的"氣"。 我不得不承認他是我現在或曾經喜歡的男人類型。  他讓我想起了我的美國老公西蒙。  似乎不管在美國或在中國， 我總是遇見這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