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矽穀的三月正是雨季,春風裏透著絲絲寒氣。每天清晨我都來到小花園散步,今天我驚奇地發現一夜春雨竟催開了滿樹的梨花。望著那一樹潔白的梨花,我又一次想起了南希醫生。
那是一九九六年的五月,我先生剛剛畢業,在華盛頓州的一個小城斯蒂文森找到了他在美國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個正在開發的金礦做工程師。於是我們一家四口,當時女兒九歲,兒子一歲多,開著一輛又大又舊的美國車,後麵還掛了一個小拖車,裏麵裝著我們的全部家當,翻山越嶺八個多小時,在傍晚時分,到達了目的地。
順著進城的路,我們來到主街。春暖花開的傍晚,正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小城不大,總共兩千多人口,主街是這個小城的中心,幾乎所有的公共設施都在這裏,超市,銀行,藥店,飯店,商店和警察局都在這條街上。
我們是這座城裏第一家外國人,因此受到了外賓的禮遇。在停下車打聽旅店時,我們發現小城的人既友好又熱情。我先生將要工作的金礦在當地很有傳奇色彩,幾位正在散步的中年美國人對我們非常感興趣,他們對我們闖蕩異國他鄉的精神非常欽佩,我們在街上聊了許久,其中一位很有風度的婦女把我們一家請到她家落腳安歇,另一家給孩子們送來了許多玩具。她們得知我是中國的牙科醫生,第二天介紹我們和南希醫生相識。
南希醫生是這座小城唯一的牙科醫生,他醫術高超,德高望重,提起他無人不交口稱讚。通過交談我在中國的牙醫經曆,我們很快成為朋友。當他得知我們租的房子要等一周才能入住時,他便盛情邀請我們在他家先住下。
南希醫生的家是一座三層樓房,位於一座小山上,院子沒有圍牆,半邊山都屬於他。山坡上幾頭牛在悠閑地吃著草,一個大水缸裏裝滿了水,供牛隨時飲用。我注意到院子裏有一棵很大的梨樹,正是開花結果的季節。
房子很大,但裏麵的裝飾非常簡單,都是一些生活必需品,幾乎沒有奢侈品。房間很多,我已記不清究竟有幾間了,每一間都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作為牙科醫生的家這樣的質樸不禁令我肅然起敬。南希醫生是遠近聞名的慈善家,他和老伴共生育了七名子女,他們還收養了九個孩子,他們都是越南排華時被推到海上的難民。他們還是forster home 就是有問題家庭孩子的臨時住所,他家最多的時候有二十幾個孩子共同生活。他們把這個大家庭管理得井井有條,每個孩子都有家務要做,大家輪流值日,大孩子幫小孩子。
現在孩子們都已長大成人,南希醫生也退休了,老兩口為別人操勞一生,本應安度晚年,可不幸的是南希醫生罹患了骨癌,發生在左腿上。他看起來還是開朗樂觀,談笑風生。南希夫人告訴我,晚上他經常會疼得難以入睡。他是把歡笑留給別人,把痛苦留給自己。
我們在南希醫生家裏住了不到一周,房子租好後,我們就搬了出來。南希夫人有時下山辦事還會來看看我們。對於他們的幫助,我們感激不盡,對於他們的為人,我們非常敬佩。
那年秋天,南希醫生和夫人出門旅行,托我們幫助照看他們的牛,並告訴我,等梨熟了我可以摘。每年梨子成熟時,南希夫人都會做很多罐頭,留著冬天吃。她說今年不做了,梨子都歸我們。
將近兩周的時間,每天晚飯後我們全家開車上山去喂牛。牛的食量大,每天除了吃地上的青草,還要加喂幹草,還要把水缸加滿水。
看著滿樹的梨子逐漸長大成熟,是我們的一大樂趣。我一個也舍不得摘,隻盼望等梨子成熟了來個大豐收。我在心裏盤算著一些梨送給朋友,剩下的可以做罐頭。直到有一天,我發現滿樹的梨一個都沒有了,好像有人在一夜之間把梨子全部摘光了。我既驚奇又失望,豐收的喜悅一夜之間化為泡影。我想一定是他們的老朋友或鄰居知道他們不在家,過來摘了。
更令我驚奇的是,南希夫人回來後告訴我是牛把梨子吃了。聰明的牛等梨子成熟了,用頭撞樹幹,把成熟的梨撞到地上吃掉,我們被牛搶了先。這一段小插曲使我們對梨樹產生了特殊的感情。
在我們離開斯城幾年以後,我得到南希醫生去世的消息。搬到加州以後,我們開車故地重遊,當我們到達斯城時,得知南希夫人也離世了。他們一生中幫助了無數的人,自己一直過著平淡的生活。南希醫生告訴我在他年輕的時候,曾經有一個人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幫助了他,以後他盡可能幫助別人,他把對恩人的感激回饋給社會,使更多的人得到幫助,也希望這種精神傳承下去。
每年梨樹開花的時候,我都會想起南希醫生。美國社會有無數個南希醫生這樣的好人,這種純真善良,助人為樂的精神就象這梨花經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