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放假比較閑，獨處的時間很多，開始想到父母的養老問題，不禁回想過去上一輩的老人是如何養老的。外婆和爺爺都去世的早，所以父母兩邊一家有一個老人需要靠下一輩照顧養老。
先說奶奶這邊吧。
奶奶出身資本家小姐，年輕未出嫁前，沒做過什麽家務，不會做飯。後來讀書出來到大醫院當了護士，工作以後吃食堂依然沒機會做飯。爺爺是縣城裏的書香門第家庭出身，他們那個縣古代以出狀元聞名。爺爺按現在的話說應該算鳳凰男吧，考學到大城市，自己在高校找到了工作。爺爺和奶奶的結合就算是城裏小姐嫁給了農村小夥吧，婚後家裏的廚房都是爺爺的掌勺，聽爺爺說奶奶有一次披了件衣服去廚房轉一圈，衣服袖子把碗掃落在地上摔碎了，從那以後爺爺就不怎麽讓奶奶進廚房了。爺爺奶奶一共六個子女，夭折了兩個，那個年代不做家務的女人非常少，再按照生孩子的速度看，爺爺奶奶應該是恩愛的。奶奶一個接一個生，這麽多家務怎麽辦呢，好在兩口子工資不低，家裏一直請保姆。後來孩子大了就自己照顧自己，聽小叔叔說他讀大學的時候每個星期回家，都是要給奶奶洗衣服的，不然會被爺爺罵。
爺爺走的時候，奶奶沒去葬禮，說是怕自己受不了。家裏孩子大了都結婚了，單獨出去住了，沒有人給奶奶做飯了，於是奶奶開始每一家輪流住，去哪一家哪一家夫妻就開始吵架鬧離婚。隻有小叔叔家除外，因為叔叔嬸嬸是新婚夫婦，真的很恩愛，被奶奶評價為娶了媳婦忘了娘。記得奶奶去二姑家住，二姑夫妻要工作，中午不能回來做飯，二姑家住八樓，沒有電梯，奶奶不願意爬上爬下，那個年代也沒有微波爐，最後怎麽解決的呢，我當時八歲的小表妹，中午放學回來，個子不高的她踩在小板凳上站在灶台前給奶奶和自己炒雞蛋飯吃，當然奶奶嘴甜，天天誇小表妹，小表妹每天炒飯的熱情高漲。我對奶奶的感情不深，小時候和外婆在一起的時間多，外婆非常疼愛我，什麽好東西都先給我。而在奶奶家，奶奶會說，“不要碰我的零食了，你都快給我吃完了”，“去，給我削個蘋果”，“你晾衣服怎麽不晾我的，你怎麽這麽自私”。對比的結果，就是下一代的小孩們也不怎麽喜歡奶奶，隻能算尊敬吧。唯一喜歡奶奶的隻有我哥，這是另一個故事了，以後再說。小一輩裏，最不喜歡奶奶的應該是我，那時都讀高中了，因為有一次奶奶讓我給她梳頭，我有什麽事耽誤了沒有立馬去，奶奶就給爸爸告狀了，一向對我和顏悅色爸爸對我大發脾氣，我不服開始頂嘴，爸爸當時就甩了我一個狠狠的耳光，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挨爸爸的耳光，那種屈辱的感覺到現在都忘不了，不能相信疼愛我的爸爸會這樣對我，從此以後我對奶奶尊敬再也沒有了，開始和媽媽一樣仇視奶奶。當時直接喊了一聲老不死的，當然又被爸爸打慘了，最後口服心不服的倒了歉，梁子算是結下了。
奶奶和每一家兒女的配偶都處不好，其中和我媽關係最僵。小時候不懂，隻是單純的覺得媽媽脾氣不好，愛計較，成年後再回頭看，婆媳關係不好和爸爸很有關係。爸爸是奶奶所有孩子裏最孝順的，無論什麽事都是奶奶對，都維護奶奶。還有個習慣，哪怕後來不和奶奶住在一起，也每天雷打不動都要晚飯後去奶奶家坐陪聊天一兩個小時，奶奶是高興了，我媽就很不爽了，長期積攢慢慢變成解都解不開的死結。沒辦法和兒女長期相處，奶奶最後回到老房子自己住，又開始請保姆，保姆換了一茬又一茬。最後到醫院常駐，快不行的時候，幾個子女輪流照顧，小叔叔除外，因為小叔叔到了美國正在美國申請綠卡，沒法回國。當時奶奶大小便失禁，爸爸帶我去醫院看奶奶，問奶奶想吃什麽，奶奶說烤鴨，我的反應是都這樣了還這麽挑嘴，當然馬上被爸爸說了一頓。爸爸去買烤鴨，臨走前丟給我一條奶奶漏了屎的褲子，讓我用手洗幹淨晾了。我當時一邊洗大便褲子，一邊很委屈的想：這要是我外婆的褲子，我心甘情願的洗，我今天給你洗隻是因為你是我爸爸的媽媽。後來爸爸回來以後，我告訴爸爸以後我再也不會洗大便褲子了，我洗隻是因為我愛我的爸爸。爸爸當時頓了一下，沒有打我，隻是說不想洗就不洗吧，以後他自己洗。後來奶奶去世了，我完全沒感覺，不喜也不悲，媽媽很高興，爸爸很傷心，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爸爸哭。葬禮上，奶奶的幾個子女，哭成一團，小叔叔除外因為他在美國，二姑說這個小兒子白養了。後來小叔叔說他在美國擺了張照片，拜祭了一下。小時候聽見小叔叔抱怨過，他小時候沒受過什麽母愛，都是保姆，和哥哥姐姐把他抱大的，結婚後他更願意呆在丈母娘家，因為嬸嬸的媽媽愛屋及烏，好吃好喝招待女兒女婿，不像叔叔回到自己家還要給老媽洗衣做飯打掃衛生。現在回頭細想，小叔叔美國讀書的時候每次回國的時候都是住丈母娘家。
再說說外公。
外公比奶奶長壽幾年。外公在省城工作，遇見了鄉下貧苦家庭長大的外婆。外婆小時候是家裏最小的女兒，在重男輕女的農村一出生就差點被拋棄，爹不疼娘不愛的野生野長，後來有機會去了教堂，從六歲起就開始在教堂幫忙洗衣幫修女幹活，可以混口飯吃，很是能幹。和大家族人口多的外公結婚後，開始伺候一大家族的人，辛苦就算了，關鍵是因為家庭貧困被家族的人瞧不起，經常受氣，正好外公有外派機會去下鄉支邊，外婆特別想離開受氣的大家庭，於是和外公從省城搬到了縣城，把三個孩子都生在了那裏，兩個舅舅和我媽。聽說我媽和舅舅們的暴脾氣都來自外公，可是對於小時候的我來說，外公是和外婆一樣慈祥的老人，總是和顏悅色的，怎麽會脾氣不好呢？外公最喜歡的幾件事，留長長的白胡子，養花，和抽葉子旱煙。小孩子初生牛犢不怕虎，我決定要挑戰一下。隻有幾歲的我，爬到外公身邊，趁他不注意，用手拔掉一根外公的白胡子，氣得外公對我媽大喊，快把她抱走。那是外公唯一的一次對我發脾氣了，我也懂了，不可以拔外公的胡子，外公是會發脾氣的。
外婆去世以後，外公和小舅舅一家住在一起。那時候很明確，大舅舅工作早，早就出來了，大舅媽精明厲害，所以外婆外公一開始就指望小兒子養老，我媽是女兒，那個年代鄉下不指望女兒養老。小舅舅也忠厚善良，願意承擔這個責任，小舅舅的孩子也是外婆外公帶大的，外公唯一的房子也留給小舅舅，我媽完全沒意見，大舅有點不甘心，但是也同意了，畢竟房產和養老責任掛鉤。外公在外婆走了沒多久以後就退休了，應該是得了老年癡呆症，那時也沒有確診，表現是記憶力下降的很厲害，人也時而糊塗時而清醒，愛好還是喜歡留胡子，花養不活了，老是澆水都被澆死了，煙也不抽了，一抽就咳嗽。新添的愛好就是數錢和領工資，小舅舅告訴外公他自己的工資自己留著零花，不用給他，外公吃飯他管得起，於是外公存了一堆存單，每天拿來數一遍。領工資的愛好是：外公每天都去退休單位的財務室領工資，是的，每天，周末除外。因為外公記性不好，不記得已經領過了，每天財務室的出納人員都要對外公說一遍：陳爺爺這個月你的工資已經領過了。外公說：我不記得了，那我下個月再來。外公也不多糾纏，但是第二天，外公又會準時到財務室報到，把相同的對話再重複一遍，出納哭笑不得。小舅舅和外公是同一個單位的，單位的出納也不會對外公發脾氣，但是小舅舅覺得丟臉的不行，可是也沒辦法，總不能把外公綁著在家裏呀。
大舅舅經常來看外公，經常問外公存了多少錢，想看是不是被小舅舅花掉了。小舅舅的孩子，我表弟告訴我，大舅舅最喜歡來他家幹的事就是和外公一起數存單，存單紙張不厚，很快就被他們數得像醃菜葉子一樣皺巴巴的。大舅舅有時逗外公，想誆點錢來花花，但外公從來不給。外公雖然老糊塗了，在錢的事情上還是很有原則，一毛不拔。我大學的時候回過縣城看外公，外公還記得我，一直叫我的小名兒，有一次小舅媽說：你外公的錢都自己收著，從來不給我們用，你來了看看你外公舍不舍得給你用。我對外公說，我想吃石榴和雞縱菌，外公高興的說走啊：我帶你去買。說著我和表弟就和外公一起去了菜場，買回來一堆石榴和新鮮的雞棕菌。小舅媽說：還是你有麵子，我們是從你外公荷包裏掏不出錢來花的。假期結束，我們要離開的時候，媽媽沒有告訴外公，說老年人經不起離別傷感，外公腿腳也不好了，現在早上天氣冷，我們早上悄悄走吧。我們是淩晨四點的大巴，到了車站和小舅舅一家告別的時候，外公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冒出來，高高興興對我們揮手說，明年再來啊，我隻記得當時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轉，忍著哭對外公說：我們明年再來看你。外公說：好，你回來，我給你買石榴。
後來因為縣城教育質量不高，為了考個好大學，表弟來我家所在的城市讀書，住在我家，又陸陸續續告訴我很多外公的事。他說外公的記憶力越來越差，經常不關門就出門，家門大敞開。小舅舅小舅媽每天都提心吊膽的去上班。大舅舅仍然每次來都問外公有沒有把錢給小舅舅花。外公開始說小舅舅偷他錢，小舅舅一輩子忠厚老實，被冤枉的不行，一次兩次忍了，天天說，終於有一天老實人發脾氣了，推了外公一把，外公直接摔在了桌子底下，還好也沒受傷，隻是從此以後怕了小舅舅，再也不敢說小舅舅偷他的錢了。我記得後來再回去，看見雖然小舅舅一直給外公添菜吃，但外公看小舅舅的眼神總是怕怕的。外公開始喜歡上外麵的茅廁，不喜歡在家裏上廁所，把家裏的地板踩的全是爛泥，小舅媽氣得不行，每天拖八回地板家裏也拖不幹淨。外公喜歡自己去菜場買菜，人老糊塗了，鄉下菜販也開始欺負他，每次買回來的肉，不是發綠就是發黑的爛肉，把小舅舅氣得不行，可是也沒辦法。表弟說，外公還看上了一個賣菜的寡婦，想娶寡婦進門。表弟說這件事的時候，外公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簡直坍塌了。我很著急的問後來呢，表弟說外公身體不好，也老糊塗了，唯一的房子也是小舅舅的名字，怎麽會有女人願意跟他呢，圖什麽。
我這時才反應過來小舅舅雖然性格忠厚為人好，但並不好欺負。表弟還說，大舅舅的兒子結婚，想借小舅舅的房子住。因為小舅舅和外公是一個單位的，一人買斷了一套房子，外公的那套按約定也歸小舅舅。小舅舅一家為了照顧外公，就搬到外公的房子住了，另外一套自己本來住的就空置了。大舅舅的兒子盯著這個空檔，就來提借房子的事了。一向好說話的小舅舅直接拒絕了，給我表哥說，以後你住慣了不想搬走，我當叔叔的也不好轟你走，轟你走就把你得罪厲害了，不如現在就直接拒絕說清楚。大舅舅的兒子沒有借到房子，討了個沒趣，但也沒損失什麽。再後來外公摔跤了，躺在床上起不來，身體機能退化很快，沒多久就走了。我媽沒通知我去參加葬禮，挺遺憾的，沒有送老人一程。外公走的時候，留下一堆存單，加起來也沒多少錢，三子妹平分了，我媽沒要，都給小舅舅了，因為覺得小舅舅照顧外公付出的多一些。現在媽提起這件事覺得有點後悔，是沒多少錢，也沒聽個響，給了，別人也覺得是應該的。後來我媽又自己安慰自己，不虧心就好。隻是外公過世後，兩家舅舅來往越來越少了。
囉囉嗦嗦一大堆，好像說主題本來應該是如何養老的，但實際更多的是對逝去老人的回憶，也是童年和少年的回憶，看來我是年齡越來越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