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雲雀在我頭上盤旋了一會兒,落在演出廳的尖頂上。一般的雲雀都在草地上或灌木叢中築窩,在樹上築窩的雲雀不多見。難道,這隻雲雀與眾不同,品種高貴?它為何形影獨單?它是個父親,還是個母親?它的孩子呢?
我到警員培訓中心時,農場的草地上,有一個十人排列隊,人人黑衣黑褲黑頭罩黑頭盔,背著79式微型衝鋒槍。我被叫去與他們站到一起。
培訓班的領隊在隊伍前訓話:“今天,你們這期培訓班成員被安排實戰任務,負責押送一個從國外誘捕回來的罪犯。他有黑社會背景,要加強警惕。”
他把我們帶到一個房間開會,詳細講解了行動過程。其實,任務很簡單,將犯人從機場接出來,塞進押囚車,上高速,送進監獄,任務就算完成。我的任務更簡單, 就是充當暗哨便衣,四處遊走,有情況就報告。開完會,領隊讓我去軍械處。在那,我領了一套便衣,一個耳塞聯絡機,一件防彈背心,和一把警用小左輪。
“就6發子彈?”我問。
“是的!夠用了。去交通處領車!”
我們這些可憐的中國警察,在嚴格的槍支管理條例下,揣著6發子彈的槍就出警了。如果真的發生戰鬥,打光子彈就撤,我心想。
我領到一輛不起眼的國產轎車,開到隊伍集結之處。在那,其他全副武裝的學員們魚貫上了押囚車。我測試了耳塞聯絡機,與領隊通了話。
“準備好了沒有?”領隊問。
我回道:“好了“
“出發!”
押囚車開出了警員培訓中心,我獨自一人開車,遠遠跟在它後麵,向機場方向開去。
這實習太無聊了,不就讓我們這些人走走過場麽?這警員培訓圓滿結束後,我可專心地去當一大集團總裁了。我與殷晴的試婚期還有30天,不出什麽意外,殷晴就名正言順地成我的女人了。她這幾天在看婚禮籌備的書,物色蜜月的去處。
“陳天,我們去馬爾代夫度蜜月如何?”她臉上的那種甜蜜,看得我心醉。”好!”“我去辦護照,定飛機票了。”“行!”
“注意車距!”領隊提醒道。我落下前麵的押囚車太遠了。
“明白!”
我們到機場,一前一後停在接客出口。押囚車在那十分紮眼,當一身黑色作戰服的隊員們跳出車外時,機場的旅客有點緊張,以為出了什麽事。十個隊員兩人一組按 安排好的開始行動。一組守車,一組守住候機樓出口,一組在押囚路線上巡邏,一組在出機口,一組在行李處。我則在出機口四處走動,等囚犯一出來,我要在他十 米以外,三十米以內跟著活動,探察可疑人和物。
旅客開始下飛機了,看起來一切正常。旅客走光了以後,被引渡的囚犯才出來。他戴著棒球帽,帽沿壓得低低的,一副大墨鏡遮住了半張臉。他的手被銬在身前,手 臂上搭件衣服,遮住了手銬。從他脖子上的皺皮和大肚腩判斷,他大概六十歲左右。周邊的旅客都看他。他在身後的押送人員的催促下,勾著頭向前走。四個隊員, 馬上迎上去,在四個角將他圍在當中。另有兩個隊員在前麵開道。我走在最後,縱觀著全局。盡管我們這隊人惹人注目,旅客的秩序仍很好,沒有看熱鬧的人,我也 沒有發現行跡可疑之人。忽然,我覺得身後有一雙關注的眼睛,我猛地回頭一看,隻見到人們匆匆地繼續各自的旅程。
押囚車的後門打開,囚犯被推了進去,隊員們和押送人員也一一上車。我站在候機樓出口,假裝等人,在那警戒,又有被監視的感覺。我環顧四周,還是沒發現異常,就走向轎車,打開門坐了進去。
“嘭嘭嘭!”有個穿風衣的女子在敲我的車窗,我不認識她,心中一陣緊張。那女子摘下太陽鏡,說:“是我。”
“蔡蓉!?”
“開門,讓我進去!”
我沒開門,呼叫領隊:“報告隊長,有情況!”
“講!”
“有個女同誌要搭我的車!”
“是蔡警官。她坐你的車回去。”
“是!隊長。”
我這才開車鎖,推開門,讓蔡蓉上車。
“你怎麽回來了?”我問。
“不歡迎?”
“歡迎大功臣回國!”
“歡迎還不給我開門,還要請示領導?”
“得按章程辦不是麽?”
“見到我還走章程?不認得我了?”
“誰知道你是不是女特務,在國外是不是被糖衣炮彈打倒了。”
“誰打倒誰啊?這回我們一把抓獲這個老狐狸,不費吹灰之力。這家夥,窩裏藏著幾千萬美金,居然還在中餐館打工!我們叫了個他的外賣,他來了,放下盒飯,還向我們討小費!我們一舉將他拿下!”
“哈哈哈,他這麽逗?”
“他不光逗,還狡猾狡猾的,路上差點讓他跑了!”
“喲,辛苦你們了。你回來要好好休息一下。”
“休息不了嘍。”
“為什麽?”
“查辦薛梁集團的決戰打響了!陳一大,輪到你出力了!”
“我該怎麽出力?”我問。
“你爸還沒跟你講?”
“沒有。他隻讓我好好經營音樂學校。”
“你經營得太好,讓我們的計劃提前了。”
“什麽計劃?”
“你去問你爸吧。我兩天沒合眼了。想咪一會兒。”
“睡吧。”
蔡蓉將車椅後靠,拉緊風衣,打起了鼾。我父親要我出大力,卻不告訴我計劃?我心裏正埋怨著他,車上了高速。
高速公路上車比較多,這種情況下得緊跟著押囚車,不然會掉隊,因為隻要車前有空位,就會有不要命的司機擠進來。我與押囚車保持著三十米的車距,以110公裏每小時的車速向監獄開去。開出城區,車漸漸少了,隻有我們兩輛車。我們的車速更快,達130公裏每小時。
突然,前頭不到五十米的地方,有一輛水泥車猛地刹車,打盤橫在兩車道的高速路上。押囚車來不及刹車,一頭撞了上去,翻了。我大叫:“不好!“猛地一腳跺下 刹車,蔡蓉被拋起,雖有安全帶綁著,頭重重地碰到車表盤上。我這國產車,沒有刹車防抱死裝置,後輪打滑,我忙鬆了刹車,一邊糾正方向,一邊用點刹,停在押 囚車後的二十米的地方,打開雙閃應急燈,將車橫在路上當路障。
“蔡蓉!蔡蓉!”我叫。蔡蓉呻吟了一下,意識混沌。我看她沒傷太重,就打開車門,將她扶出車,背著她,讓她躺在高速路護欄外的草地上。
我打開車內無線電台,呼叫總部,報告了車禍。
“高速巡警兩分鍾就到。”調度員說。
我這才向押囚車跑去。到現在,我還沒看見有人從車中出來,暗叫不好。押囚車的車頭爛了,車廂癟了進去,車軸與車體分離,滾在一邊。車窗玻璃破了,沒破的窗上有血。我從車窗望進去,見隊員們東歪西倒,失去知覺。那囚犯頭上冒血,壓在領隊身下。我拉車門,車門變形打不開。
我正想從車窗爬入車內,聞到了煤油味。前麵肇事水泥車的車門開了,下來一個人。我一看,他很眼熟。我再一看,他是李秧生!這幾月不見,他瘦得厲害。他叨著煙,手中拿了個酒瓶,兜中也裝了幾瓶酒,褲腰中還別著好幾個。
李秧生改當卡車司機了?還酒後駕車?
陳秧生向押囚車走來,猛吸了兩口煙,用煙頭去點酒瓶口的東西。
莫諾托夫燃燒瓶!他拿的是莫諾托夫燃燒瓶!他要燒囚車!我大驚失色。這莫諾托夫燃燒瓶是二戰時打坦克用的,製作十分容易。找個酒瓶,瓶中灌上煤油,再插進布條,用時點著布條,扔出就可,砸中的東西會猛烈燃燒。
我拔槍,瞄準他,喝道:“李秧生!站住!”
李秧生愣了一下,說:“一大!是你。”
“是的,是我!放下燃燒瓶!不然我開槍了!”
“真沒想到,一大,你居然是個條子,薛梁看走眼了。”
“放下燃燒瓶!”
“我燒死你!”李秧生掄開臂就要扔。
我瞄著他的肩開槍了。槍聲中,李秧生下意識地一縮,看了看自己身體,沒事,就大笑:“一大。想不到,你的槍法這麽臭!”
我受到了極大的侮辱。這半年,我的槍法長進很快,二十五米靶都是九環十環,在實戰中如此不堪麽?
李秧生又要扔,我瞄著他的腿開了一槍。他被擊中了,跪倒在地上。不一會兒,他站起來,腿上沒血,又揚起手臂。
嗯?我特納悶,瞄著他的另一條腿又開了一槍。他又倒下,可又站起來,腿上還是沒出血。他哈哈大笑著:“老子刀槍不入了!陳一大,你受死吧,今天先燒你,再活烤了那群豬!”
李秧生用一個燃燒瓶點燃了另一個燃燒瓶,要一齊甩出。我對著他的小腹連開兩槍。李秧生悶哼了一下,痛苦地彎著腰,用手捂了一會兒肚子,放在眼前看了看,還是沒血!
他難道是個刀槍不入的僵屍嗎?自從我開始射擊訓練,晚上會做些怪夢。夢見與歹徒交火時,子彈卡殼,或者眼看著壞人衝上來,子彈射出槍口,卻無力地落在根前。這些惡夢正在上演啊。我的冷汗直下!
李秧生怪笑著衝上來。他的手足僵硬,瞳孔散得大大的,一定磕了好多毒品,不怕痛,不怕死了。
“是空包彈和橡皮子彈!”我聽見領隊在押囚車中虛弱地叫喊。
我明白了,瞄準李秧生的頭開了最後一槍。李秧生的頭向後一仰,倒了。他手中的燃燒瓶掉在地上,燒起來,大火將他吞沒。大火中,燃燒瓶一個個地爆炸。
我彈出警用左輪槍的轉輪,看彈殼上的標識。媽的!果真的,第一發是空包彈,接著四發橡皮子彈,最後一發真子彈。悲哀啊,太悲哀了,懷著6發子彈出警,隻有 一顆真子彈!壯哉,中國的警察!中國的警察,OK!這也怪我自己,出發前怎麽沒檢查一下彈藥?措手不及,差點被人KO了!
我惱怒地看著滿臉是血的領隊,向押囚車走去。
“陳天!小心!車!”蔡蓉的叫聲傳來。
我回身一看,一輛保時捷卡宴向我疾衝過來。我無處可躲,左邊是水泥車,右邊是押囚車。我一急,用力將警用左輪槍扔向卡宴。左輪槍砸在卡宴的擋風玻璃上,擋 風玻璃裂了。卡宴司機下意識地打盤,拐了彎。卡宴擦在水泥車擋泥板上,衝進火堆,碾過李秧生,撞在高速護欄上。李秧生的屍體卡在卡宴車底燒著。我從水泥車 上拿了個滅火器,跑過去,拔下保險栓,一擠噴嘴,滅火器啥也沒噴出來。我一看滅火器的壓力計,壓力為零。我正想看看開車的是什麽人,卻看到他用手槍指著 我。我一個滾翻,躲進他射擊的死角。這時,卡宴車的油箱爆炸了,氣浪將我拋向天空。我在空中越過高速扶欄,落在高速邊的斜坡上,滾了幾滾,摔進了路邊的草 叢,動彈不得。
“陳天!陳天!”高高的路基上,蔡蓉衝著燃燒成一個大火球的卡宴哭喊。
風很冷,野草的尖尖的葉子在我臉上劃動。有一株瘦小的紫羅蘭,在我的手邊,怯生生地開著。蔡蓉的哭喊聲小了下去,世界好安靜啊。那小小的一串紫羅蘭,也漸漸地模糊,唯有它發出的絲絲甜淡清香,伴著我殘留的意識。
隻摸過幾天槍,打過幾千發子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