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媽!” 我跟他們打招呼。
我父親以前是軍人,參加過對越反擊戰,退伍後先後在武裝部和武警當過幹部,現在紀監委工作。我從來不叫他爸,而用父親這個詞稱呼他。我小時候 老做 錯事,挨他打,挨打 前先得立正。被打得多了,爸這個詞就從我詞匯中消失,隻剩下父親這個詞。
紀監委是個得罪人的地方,父親在家裏常發脾氣,如不是我媽的好脾氣,我可以天天在家看武打片。
有的時候,我想,如果我生在美國就好了。那的家版武打片太有看頭了,就如Brad Pitt和Angelina Jolie合演的《Mr. & Mrs. Smith》一樣,不光在廚房可以看到飛刀飛叉的美妙拋物線,在客廳可觀賞機關槍和霰彈槍的探戈,在臥室可看西瓜式的爆頭,將那本該國王用的大床噴 個滿堂彩。哇!哇!我是不是想得太邪惡了?為何我一想到這,會有魔鬼似的快感?難道,我本身就是個魔鬼?按理類推,美國影院裏放的這種片子比 比皆 是,人們應該看得都很高興,不然票房不會那麽好。如此說來,美國人個個都是魔鬼?有可能,不然,那些在電影院裏和小學裏開槍掃射的從哪兒來?
反正,我目前確定,我肯定不是魔鬼。因為,如果殷晴與我上床的時候,她大腿上別把 刀,而我肋下插把槍,我怎麽硬得起來?而她的腰怎麽軟得下去?
中國式的家版武打片雖然沒那麽暴力,但少看為妙,因為那通常不是肢體上的暴力,而是精神上的折磨,讓人多生鬱愁,年紀青青,白發三千丈,明鏡 之 中,不見緣分見秋霜。
我從北京回來後很少回家,多半因為不想聽到父母爭吵。這不,他們一進病房就吵開了。
我媽抱怨道:“老頭子,你兒子被人打了,手指沒了一根,你不過來看他,還在那開什麽會?”
我父親說:“不正好討論到他的問題嗎?”
我媽說:“就幾分鍾都沒有嗎?從他被打到現在,已經六個多小時了!他難道不是你的骨肉?”
父親說:“我這不來了嗎?你嘮叨個啥?還說我,你路上磨磨蹭蹭地,給商依依那個變態女人打電話做啥?這不,碰了一鼻子灰啦?不是自找沒趣?”
商依依就是殷晴的媽。
我媽陰沉著臉不吭聲了,重重地將裝有雞湯美食的飯包放在桌上,背對著父親,坐在床沿。我父親也生氣地站在她背後。
我一看中國式的家版武打片開演了,馬上遵從殷老師的教誨:“自己要與人溝通,還要助旁人疏通。”
我指著我的嘴:“媽,你喂!父親,你說!”
我媽一看我的憨態,樂了,起身給我打開飯包。我父親也不再繃著他的臉,取笑我道:“知道錯啦?沒當過兵,立正立得還不錯!稍息!吃飯去!”
“Yes, Sir!” 我學著美國大兵給他敬禮。我心想,能不好麽?這打立正,自打我第一次不小心摔了一個奶瓶起,不知練了多少回。
“崇洋媚外!”父親裝著要扇我的巴掌。我則飛快地躲在我媽的臂彎下,張大口吞下她送過來的一勺飯。
那勺飯,溫溫地,混著些菜和肉絲,比例合適,最合我味口。我不用太多咀嚼,就舒舒服服地咽下去了。這舒服勁,讓我回想起我小時候,我總不好好 吃 飯,我媽就在院裏的陽光下,放了個小椅子,讓我坐在上頭,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喂我。我的小腿一踢一踢地,一邊心不在焉地嚼著,一邊看那一隻隻白白 的菜蝶在院裏飛,心想,它們會飛到哪裏去啊?飯菜涼了,我媽拿個白白的大瓷碗,倒入開水,將我裝飯菜的小碗飄在上頭,溫熱了,接著喂我。大瓷 碗中 的開水涼了,我媽倒了涼水,重新注入新的開水,一遍遍地,直到我小碗裏的飯菜幹幹淨淨。就是這樣,我一點點地被喂大。
我媽又遞過一勺飯,裏頭盛著的白米飯粒,顆顆瑩晶,我又張開嘴。突然,那些熟白米飯粒變得模糊不清,清楚的是我媽手背上的皺皺皮膚,還有上麵 遊走 的枯細青筋,我更不忍看她的兩鬢秋霜。我含住勺子,卻無法張嘴吐它出來,接過她手中的勺子,放在桌上,捧起裝雞湯的保溫大湯桶,用它擋著我的臉, 大口大口地牛飲起雞湯。那雞湯同樣是溫溫的,混了我的淚。
我一口氣全喝完了,說:“真好喝。媽,我自己吃。”
我坐在病床前的小桌前,背對著他們,狼吞虎咽。我將所有的雞骨頭都咬得粉碎,牙齒啃在雞骨頭上的聲音,咯咯地暴響,蓋過我吸鼻子的聲音。。
我父親在我身後說:“陳天,慢點吃,是不是菜太辣了?”
“不是!” 我吞下最後一口飯 ,回答道。
我父親說:“陳天,我得去開會了。我還能跟你說五分鍾。我想讓你知道幾件事。”
“什麽事?”
“一,將你關進拘留所是我的意思,不得埋怨他人。”
我很生氣:“什麽?你關我?你讓我在那喂臭蟲?”
“你喂完臭蟲後,是不是再沒臭蟲咬你啦?” 他說。
我想了想, 說:“除了被臭蟲咬斷了小指,別的沒有了。”
“關你去喂臭蟲,主要是想證明你不是鬼叫的製造者。因為,你在裏頭的那個晚上,仍有鬼叫。 你的嫌疑排除了。”
“哦。”
“二,薛梁可能會找你和解,你不得拒絕。”
“為什麽?”
“我們現在搬不動他。什麽時候搬,得看時機。”
“怎麽和解呢?”
“我不便插手,你自己看著辦!不過我提醒你,不許再發生暴力事件! 小心被嚴打打進去!”
父親的眼神犀利,我想起了被槍斃的高葉民,後背一陣發涼。
“三,你告訴你媽的那個線索很有用,我在這謝謝你!”
“哪個線索?”
“就是1996年那大款撤資後的連鎖反應。”
“父親!你一定要為高葉民報仇!”
“這個,我不一定做得到,但我會盡力。”
“父親,謝謝您!”
“你發現什麽新動向要報告!”
“那當然會!”
“這是個新手機,拿去用吧。”
“謝謝!”
我才高興地接過手機,父親又開口了:“四,你每周末必須回家住,不得再和殷晴鬼混!”
“父親,領導不得幹涉子女的私生活!”
“我不是你領導,是你爸!”
“明白了!父親!” 我又打了個立正。
父親看我這調皮樣,無助地搖搖頭,看了看天,嘟囔一句:“我的毛主席!這三十好幾的人,還這麽幼稚!” 他踱出了病房。
我媽看我將她帶來的東西吃個精光,非常非常地高興,臉上蔭翳一掃而光,樂嗬嗬地提著飯包也要走,走前吩咐我:“天兒,你明天出院就回家住,在 家養 幾天。”
我點頭:“好的。不過,我要先回宿舍搬點東西。”
“哦,正好羅警官明天要找你,寫今早的調查報告。我讓他送你去教工宿舍,取了東西,再送你回家。”
“行!”
我媽又留下一個大背包,告訴我裏頭是換洗衣服,明天出院時換上。她正要開病房門,我跑上去攔住她問:“父親為何罵殷晴的媽媽變態?”
我媽臉上閃過不快,淡淡地說:“她不知受了什麽刺激 ,發誓一定要將女兒嫁給外國人,中國人甭想。她已經攪黃了殷姑娘的好幾個男朋友,弄得殷姑娘現在二十七八了還單身。” 講到這, 我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揪住我的耳朵,低聲恨恨地在我耳邊說:“結果殷姑娘慌不擇食地纏上了你這倒黴蛋!” 她說完,重重碰上門走了。
殷晴是性饑餓?我是倒黴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