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勞動節前後,適逢開學周。街上的校車、商家的促銷四處可見。上學下學、放假開學,漫漫求學路,將多少人從城鄉引導到繁華都市、從中國到美國。
那時國內剛出現雙層旅遊列車,票價比普通車貴一倍。這種車全是特快,隻在大站停,裏麵環境舒適。有一回陽曆年剛過,記得是一個周末的下午從北京搭這個旅遊特快回家。當時運氣好,可能是排車次的原因,車裏乘客寥寥。我挑了上層,車廂裏隻有五六個人。下層車的人多些,因為車開起來上層比下層顛簸。
列車從北京發出,列車員上了一輪水,就不再露麵,自己難得清閑。一月初的天氣,傍晚的時光。車窗外衰草斜陽,車裏暖氣開得足,令人懨懨欲睡。忽然廣播裏傳出一首陌生的旋律:
當時我的英文聽力還差,沒聽明白唱什麽,受吸引的是旋律曲調和歌手的嗓音。其音色醇厚絲潤,如同一杯香氣四溢的熱巧克力。空曠的車廂,窗外的景物呼嘯而過,年少不識愁滋味。一邊看美景,一邊詫異:世上竟然有這樣的心靈雞湯!
據說寫“金瓶梅”的人是想報複仇人,撿對方正在上學的兒子下手。他用了兩招:在書頁上下慢性毒藥,同時把書寫得淫穢不堪。他知道仇人兒子讀書時有手指蘸唾液、撚頁翻書的習慣,這樣可以讓他吃進毒藥。如果書頁的毒藥沒達到效果,而書的內容足以壞其心智。
英文差勁,聽歌不懂詞,也沒記住歌名。就像人群中偶遇美人驚鴻一瞥,失去了蹤跡。少爺中毒,先得其形,後得其神。曲調印在腦子裏,多少年也忘不掉。再次聽到這首歌,是多少年之後在美國:
As we stroll along together
Holding hands, walking all alone
So in love are we two
That we don't know what to do
So in love (doo, so in love)
In a world of our own (doo, so in love)
As we stroll by the sea together
Under stars twinkling high above
So in love are we two
No one else but me and you
So in love (doo, so in love)
So much in love (doo, so in love)
So in love (doo, so in love)
So much in love (doo, so in love)
這首歌的名字叫“So Much in Love”,是六十年代的老歌,由名叫Tymes的費城黑人組合推出,單曲在1963年高居排行榜榜首。後來其他歌手多次翻唱,包括九十年代的All-4-One。我在國內聽到的肯定是Tymes的原版,因為All-4-One的音色沒那麽醇。Tymes的風格偏靈歌(Soul)和節奏布魯斯(R&B)。這首歌用清唱,少有配器,略施節拍,純粹的玩旋律。說到這裏,該提一下美國本土音樂和國界以南、拉美音樂傳承的區別。在蓄奴時代,美國南方施行“禁鼓令”,防止奴隸們用擊鼓節律傳遞信息。因為擊鼓聲傳數裏,聯絡奴隸們反抗種植園的奴隸主。這樣做的後果,導致了日後音樂流派的二宗分流:美國的本土音樂以旋律見長,拉美的音樂節奏更勝一籌。看看九十年代以來的拉丁風暴,節奏明快奔放。類似Tymes的旋律造詣,拉美那些是達不到這個境界的。
聽黑人音樂,以底特律-費城為界限。從這條線往北,味道就不成了(Prince例外,他在明尼蘇達)。文化需要當地的土壤,美國越往北,黑人文化的曆史積澱越淡薄,和族群的地域分布有關係。搞發育生物的,當年國內有一段風行“全息生物學”:身體的任何一個部分都含有整個人體的信息,比如耳朵、腳都有對應全身的穴位。現在從基因角度看全息生物就像看樸素唯物主義。人體整體的構架,和各個部位的成型,都是幾套基因家族的反複重演。比如脊柱的分節有基因編碼1和0,到了手的發育,同樣的基因編碼1就是手指,編碼0就是手指之間細胞組織的凋亡,於是手就是形而上的脊柱、人體的封疆大吏,大拇指對應的是脊柱的首端(首尾的定位又是另外幾套基因的同理演繹)。新大陸的族裔分布和基因重演異曲同工。黑人來自非洲,到美國定居南方的多。美國中西部氣候冷,以芝加哥為中心的地區德國、愛爾蘭人比例高。在往北奔威斯康星、明尼蘇達,北歐人最多。華人到哪裏都是紮堆,喜歡大城市,建個唐人街,擺個四方陣,圍坐和麻將。
當年的雙層旅遊特快,人的身雖然下車,心還在繼續驛動,一路旖旎,臨風憑海。選座位挑上層,為的是看風景。到這邊來擇地而居,基因重演,也必然選高層,都市繁華盡收眼底。車窗外衰草斜陽,小橋流水。高樓下的打工族,上下班熙熙攘攘、神色匆匆,如同潮漲潮落、陌路天涯。這高樓似乎化身高層列車,排開人流潮水,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