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裏挑燈看劍
總想和誰說說過去和現在的一些事。
媽媽的擁抱（征文）
作者 地中海阿明
純粹是一個偶然，我這個剛能背熟英文二十六個字母的山區縣城郵遞員，竟然獲得了一次出國打工的機會！當我真的拿到護照時，大半個縣城都轟動了，單位就不說了，身邊的發小，周圍的鄰居，遠房的親戚，甚至我投遞片區的那些單位，不管認識不認識我的人，都一定要看一看摸一摸我的那本寶貝護照；對門炸果子的那個王大胖子，還特意洗了洗手，又看又摸還聞了半天；“願老佛爺保佑你拿到簽證吧！”
結果到馬耳他大使館申請簽證時，那個長著外國臉的中國通老頭，拿著我那本被翻得毛了邊的護照思考了好半天；“你以前是不是經常出國？”
老媽怕我在國外會餓著，把自己的戒指項鏈和姥姥留給她的那塊手表全賣了；“你姥姥要知道你出國該多高興啊！”又找人把所有的錢換成了總共一百五十多美金，裝進一個小布袋，一針一線地縫在了我的褲衩上；“這可是你的救命錢啊！”
出國的那天早上，我裝好箱子已經坐到郵局派來送我的車座上了，媽媽突然顫巍巍地跑過來，敲了一下玻璃；
我趕緊把玻璃搖下來；“媽，還有什麽事嗎？”
媽媽非常認真地看著我，說；“讓我再抱你一下吧。”
媽媽的這次擁抱，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但少不經事的我，當時隻覺得媽媽是舍不得我離開；直到十多年後，我遇到了一位在馬耳他賣菜的老太太，我才真正理解了這個擁抱的含義！
出國打拚近二十年，我從一個洗碗工幹到擁有了自己的一個影視娛樂公司，其間的苦辣辛酸可想而知。
因為小時候家中住房困難，我從七歲開始就有一個夢想；我這輩子一定要買一座大別墅，住得舒舒服服的。出國後，我認為這是上天給我實現夢想的一次機會，因此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我都沒有動搖過；沒想到三十年後，我的夢想被這個賣菜的老太太徹底打破了。
整個馬耳他，就數大個兒喬治的這輛蔬菜車；價格最便宜，產品最新鮮，服務最周到。
有一次，我出門太匆忙，忘帶錢包了；挑了一大箱子的瓜果疏菜，不知該如何是好。
“別著急，你先把菜拿走，下次再給我錢。”大個兒喬治的媽媽微笑著安慰我。
“可是，我下星期日不一定能來。”我十分為難地實話實說。
“沒關係，你什麽時候來都行。”淡藍色的眼睛依舊充滿笑意，慈祥地望著我。我還沒說話，老人已經安排人幫我運送蔬菜了。
雖然隻有幾十歐元，但作為一名生活在國外的中國人，能夠如此的被人信任，我真的很受感動。還有什麽可說的呢，我端起相機，為老太太拍了一組生活寫真；其中有一張堪稱人相佳作。
在馬國生活久了，我忽然特別想吃大白菜。把大白菜的照片拿給了大個兒喬治，他看著照片搖搖頭，沒有。這讓我十分失望。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一天下午，我忽然接到了大個兒喬治的一個電話；
“嗨，郭先生嗎，我媽媽從意大利給您訂了一箱中國大白菜，您可以去取一下嗎？”
老太太特意給我訂購的大白菜？！這讓我有點受寵若驚了！
“我，我馬上就去！”
按照喬治給我的地址，開車不到十分鍾我就找到了。讓我感到詫異的是；老太太家竟然是在馬國最高檔的住宅區內，一座巨大的別墅！占據了一座小山的半個山頭！一個帶有女神沐浴雕像噴泉的大養魚池，十多條近二尺長的中國錦鯉在裏麵歡快地遊動著。進到富麗堂皇的大客廳內，我一眼就看到我為老太太拍攝的那張人物肖像，擺放在一張特大的橡木餐桌上；俏皮的花草帽下是一張紅撲撲的蘋果臉，幾縷銀白色的發絲下是那雙淡藍色的眼睛，目光中充滿了喜悅和幸福的歡笑。
“你把我照得太漂亮了。”老太太望著照片，顯得十分得意。她今天沒帶草帽，銀發飄逸，另有一種風度。
客廳的窗外波光閃動，是一個大遊泳池！遊泳池的後邊是一座被紅花綠樹掩映著的兩層小樓。估計那兒才是住房。
天啊，這比我夢想中的別墅要強上十倍！按馬三立說的；“天天吃包子”，應該幾輩子也吃不窮啊！可為什麽還要去海邊賣菜呢？為什麽呢？！
我付了錢，把六棵大白菜搬到車上。當然，還說了一大堆感謝的話。可是臨到上車時，我還是實在忍不住了；“您不介意我問個問題吧？”
“什麽？”
“您看，您生活的這麽好，可是，為什麽還要到海邊去賣菜呢”？
“為了能多看看我兒子。”老太太依舊笑盈盈地望著我。
“喬治不是挺好的麽？”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可是我的身體有些不太好。兩年前，我丈夫因車禍去世了，我當時真是覺得沒法活了；是喬治支撐著我活了下來；每當我看到他忙來忙去賣菜的時候，就象又看到他小時候手裏拿著小汽車在我和我丈夫身邊跑來跑去的樣子。”
“但是，每星期天去賣菜還是很辛苦的啊。”我說。
“是啊。可大夫說我的胰腺有些問題，不知什麽時候會出狀況。”
“喬治知道麽？”我問。
“我不想因為我打亂喬治的生活。他不可能經常來看我，那我就每星期天去幫他賣菜，去多看看他，多看看我和我丈夫都那麽疼愛的小兒子。”淡藍色的眼睛裏突然噙滿了淚水。
因為在攝影上曾經小有作為，受朋友之邀，我前往美國但任了一個多月的電視劇主攝像師。雖然累的焦頭爛額，但我仍沒忘記給老太太尋摸點兒治病的良藥。片子一拍完，我連關機飯都沒顧得上吃，便直奔機場，為了能趕在周日中午到達，趕上海邊集市，給老太太一個驚喜。登機前，製片主任一邊給我結賬一邊笑著說；“你對這個老太太這麽關心，我猜，她一定有一個漂亮的女兒。”“可惜啊，”我說，“她隻有一個大個兒的兒子。”說完，我們倆都哈哈大笑起來。
一切都格外的順利。周日中午十二點五分的時候，我已經坐在由馬耳他機場開往海邊集市的出租車上了。
“象您這樣坐著飛機來趕集的還真是不多啊。”出租司機還挺愛說話。
“我就是想給我朋友來個意想不到的驚喜。”我說。
“上星期報紙就登了條意想不到的事，也是發生在這個集市上。”
“什麽事？”我問。
“喬治菜車，您聽說過麽？”
“就是賣菜最便宜的那個‘大個兒喬治’？”
“沒錯。您對我們這還挺熟。”
“我在這住了十多年了。出什麽事了？”
“咳，喬治家的老太太幫著賣菜，天熱覺得口渴，就坐在菜車的帆布棚子下麵喝口水歇歇，沒想到這一坐下就再也沒站起來。他兒子還以為老太太在那看自己喜歡的什麽東西呢，叫了幾聲也沒回答，過去一摸才知道，人已經去世了。集市到了。”出租司機說。
水泥石子路邊是大個兒喬治的菜車，菜車後麵是湛藍的地中海，菜車的帆布棚下有一隻小木凳兒，木凳兒旁邊是一張小木桌，木桌上有一隻精美的玻璃水杯，水杯旁邊擺放著我為老太太拍攝的那張照片；俏皮的花草帽，紅撲撲的蘋果臉兒，銀白色的發絲下那雙淺藍色的眼睛裏洋溢著幸福，她正充滿笑意地望著自己和丈夫最喜愛的小兒子，在他們身邊忙碌著。
就在那一瞬間，我忽然有一種頓悟的感覺；什麽富麗堂皇的豪宅，什麽揮霍不盡的財富，與母愛相比它們都是那麽的渺小平淡不足掛齒。我夢想中追尋了三十年的別墅頃刻間徹底地破碎了，坍塌了；我知道，我該回國了，回家陪伴我年邁的老媽媽，讓她老人家晚年生活的幸福些。
現在，我知道了，媽媽在我臨行前的那個擁抱，為什麽會給我留下那麽深的印象，成為我人生情感曆程中的一個烙印；因為那個擁抱表達了天地之間最偉大的情感——母愛！
我要回家！我要盡早地趕回去，回到我們那個群山環抱的小縣城，回到媽媽的身邊；我要對媽媽說，我要盡早地對媽媽說；“媽媽，我回來了，您的小兒子回來了！媽——媽！”
完
2017年5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