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有一口老井,夏天時院裏家家戶戶去打井水冰鎮西瓜,所以盡管平時大家用自來水,但每家都有打井水的桶,每個孩子都會打井水,打井水是需要技巧的。
包的家就在井邊,記得我姑媽總是簡稱他們家是“井上的”。包比我小兩歲,所以很多時候包跟著我,記得許多吃飯的時候,她還在我們家待著,盛飯的時候我媽媽或姑媽照例會問一聲“包啊,吃飯嗎?”偶爾她會點點頭,坐下來吃一次,但大都時候,她會搖搖頭,就坐在邊上看我們吃或找本書看著,我們不必太理會她,於她於我這個過程是那麽的順理成章,就像我們每天呼吸著空氣一樣。等我和弟弟吃完了,大抵就可以繼續玩了,其實也不知道玩的什麽,我弟弟和她經常會吵架或動動手的。但通常這時她姐姐虎或媽媽也來喊她吃飯了。大一結束時的暑假,我家姑媽和弟弟還在大院,媽媽已經回到省城工作了,我們回去接姑媽和弟弟,那也是我在大院的最後一個暑假。記得我坐了半天長途車,到家已是下午,姑媽把燒好的油亮的紅燒肉悶在高壓鍋裏,又炒了一個青菜。我像餓了一輩子似的吃光了一碗飯,其實在學校的第一年長了十幾斤肉,類似這兒的 Freshman 15。紅燒肉幾乎見底,那紅燒肉和青菜的滋味別提了---姑媽的紅燒肉,It's the best!沒有之一!而包就一如既往地待在我桌邊看著我吃完了所有的東西。
虎是屬虎的,但一點沒有虎豹脾氣。包和虎的父母是教語文的,但虎和包都學了理工---確切地講,一個是數學老師,一個是做IT的。她們 的外婆是個高個的裹小腳老太,在那個年代真是挺高的,挺不好處的樣子,也確實不是好惹的。我們去她家時最不喜歡遇見她了。我姑媽之所以簡稱他們家“井上的”就是因為這個外婆。外婆喜歡虎,虎長的像媽媽,也確實是好姐姐,好學生,好女兒,好外孫女。外婆不太喜歡包,其實就是偏心姐姐,這是有目共睹的,但絕沒有體罰或其他,估計是冷暴力及一些語言的輕視。包小時一頭小黃毛,眼睛迷迷蒙蒙的,長大後那眼睛挺風情的。但她畢業去了外地工作竟然再也沒有回到故鄉一次。當然外婆去世也是沒有回去送一下的。所以她父母隻好偶爾去看看外孫。近幾年我和虎打過幾次電話,提到包,也是唏噓不已。看來童年的經曆對每個人是多麽重要。她媽媽是縣城當地人,父親是江南的,粉碎四人幫後,縣中學的很多老師回到當年他們被貶出去的老地方,我想他們家因為外婆的原因沒有離開。
她們的媽媽也是個美人,不同於英的媽媽有點早衰,包的媽媽在我小時一直是風韻尤存的。但那時的人似乎不知美貌的用處,又或者是我小孩子不知大人的世界,她媽媽總是風風火火的工作著,早出晚歸,家務女紅也是一竅不通的,反正有外婆呢。連年的勞模就是她這一類人。
我們的大屋子邊上是兩家稍後來的,一家陸老師是當地的調幹生,陸師母是個工人,我媽媽會陪我很藝術地去店裏配合適的紅毛線以讓一件舊的小大衣改成為我青春期串個子後的毛衣,因為你永遠不可能配到無色差的毛線,所以顏色的和諧很重要,至少對我媽媽而言如此。但媽媽的技術和速度是so so的。而陸師母在幹很多家務和其他營生的間隙,幾天就打好了我弟弟的一件毛衣。另一家是沈老師,她的女兒眼睛有閃光,早早就帶上了眼鏡,當然小夥伴們就喊她“小眼鏡“了。
進大門的一間挺小的屋子後來也搬進一家錢老師,錢老師是工農兵,記不得她是教什麽的了,聲音脆脆的,語速很快,很像電影裏的鐵姑娘隊長,她的先生好像是公警法的。我每每在廁所遇見錢老師,我喊“錢老師”問候的話音未落,她的“吃過了嗎?”已經縈繞在屋頂上了。
再後來王老師和她丈夫入住大院,他們是複旦新聞係的高材生,和很多其他老師一樣犯了路線錯誤從報社來到中學教書。王老師是我初中的班主任,她讓我做班長喊起立,說來也怪,我的見人說話就臉紅的毛病也慢慢好了。
夏夜漫漫,每家都架了涼床在外麵,小朋友們會到處串,聽八卦和故事,西遊記的唐僧肉究竟好不好吃,108名好漢次第上梁山,東西周列國傳,賈寶玉為何不喜歡薛妹妹,還有各種鬼故事---有一個印象深刻:當鬼最終露麵時,大家看清了,這個鬼沒有通俗的吊額白眼和血紅的縮不回去的舌頭,它的臉是光滑的像白雞蛋般的什麽也沒有,對,就是一個什麽也沒有的頭。大夥兒那次真的震驚了。那時大人們經常晚上也要政治學習。我和媽媽晚上住在靠井和廁所的小屋子,姑媽和弟弟住在另外的大屋子。我一人躺在床上,會不時探頭檢查床底下有沒有馬王堆出土女人,紀錄片上她的肚子裏很多沒消化的南瓜子給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一年又一年,我從南宿舍走過窄窄的陸家巷,穿過買料酒和醬油的雜貨店,經過爆米花的小攤,越過裁縫鋪,奔進我的中學,走向我的青春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