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篇提到九哥的帖子,放這裏。以後都別喊我九哥了。
《天津往事》節選之四大怪人
作者 三不管
傳說,天津有“四大怪人”,這“四大怪人”都是何方神聖,我其實並不能準確的說出來。但在我的印象裏,天津的馬路上確實有四位怪人。
指揮家
“四大怪人”中有一位專門擅長指揮交通。在人們的傳說中,這個人的精神不大正常,說他是受了刺激之後,落下了毛病,一有機會就跑到十字路口中間指揮交通。依我看,此人是一位“交通指揮愛好者”,因為他指揮交通絕不是胡亂比劃,其指揮動作規範標準,姿態優美,有較高的水平,非常專業,已經接近藝術水準,他能把一個路口的交通,指揮得井然有序。
這位“指揮家”,指揮交通的地點,通常是在繁忙的路口,他的手臂上帶著一個紅袖章,遠遠看上去,他似乎是一位合法的交通協管員。見到他的時候,通常是交通高峰的時間,路上來往的車輛很多,他在路中央忙得不亦樂乎。有時還要跑來跑去,以疏導汽車、自行車和穿越馬路的行人。他站在路中央,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精神飽滿,動作嫻熟。他似乎總是能夠保持旺盛的精力,指揮起來幾乎一刻不停。他關心著路上的每一個人。
當年此人大約六十歲上下,門牙已經掉了幾顆,他兩眼圓睜而且有神,臉上的表情豐富而又生動,神態也非常投入。他指揮時的動作舒展大方,舉手投足像是受過嚴格的訓練,但是因為動作幅度過大,確實也顯得有些誇張。但他的行動之間很有些舞台風範,他已經把馬路當成了自己的舞台,把過往的人們當作了觀眾。我想他是沉醉於其中的,指揮交通對於他來說,應該是一種莫大的享受,成為了人生的事業。馬路就是他展示自我的舞台,他在馬路上的人生是輝煌的。在路上,他向人們充分的展現了他的人生價值和非凡的指揮水平,他那充滿激情的指揮,給人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令人久久難以忘懷。
他的指揮是很認真的,而人們也樂於聽從他的指示,在他指揮的路口,車輛、行人秩序井然,毫不混亂,充分體現了他高質量的指揮水準。在我看來,他應是出自於對交通指揮事業的無比熱愛,才會煥發出如此洶湧澎湃的指揮熱情。我想他一定是被一種堅強的信念支撐著,這信念是他所有力量的源泉。不管人們說他是精神異常,還是說他指揮成癖,我們都應當肯定他的工作成績,他為城市的交通秩序,也算是做出了一些貢獻。
在市區很多路口,都曾見到過他活躍而矯健的身影。他走上街頭,不計報酬,義務指揮交通,疏導車流,為天津的城市交通默默的做著無私的奉獻,既造福了群眾,疏導了交通,也為美麗的津城增加了一道亮麗的風景。
活濟公
另有一位遊蕩在和平路一帶的怪人。這個人身材精瘦,說話時表情怪異,操一口標準的天津口音,並留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他平時以算命為業,自稱濟公再世。他的眼神恍惚,表情怪異,尖下頦,濃眉大眼。他如同一個夢遊者,精神狀態已經不同於常人。他經常出沒於市場,常與遊人、攤主閑聊,經常會說笑話、出洋相逗人發笑,也曾給人們帶來了不少的歡樂。
這位“再世濟公”愛喝酒,每天坐在路邊,酒瓶不離手,一張小紅臉兒總是顯得醉醺醺的。他在路邊,除了看相算卦,還會畫符念咒,替人消災。他收費很高,而且不是算命之前就講好價錢。經常在給人算命之後,因為要錢太多,與來算命的人發生爭執。他做生意從不劃價,說多少錢,就得給多少錢,少一分錢也不行。每當遇上不痛快掏錢的,他就會露出一幅惡狠狠的表情。此人眼大如鈴,一瞪眼就更加可怕。他抱怨說,每天在馬路上日曬雨淋,中午隻能吃盒飯、喝點啤酒,生活過得如此艱苦,為人消災解難收點錢還不是應該的?他有時候發起火來,不但會罵人,還揚言說,晚上要回家念咒,誰不好好給錢,就把誰咒死。那些來算命的,見他如此咒罵不休,哪裏還敢跟他劃價?為圖吉利,隻好自認倒黴,吃個啞巴虧,給錢走人了事。他以算命消災為由訛詐錢財,很多人都很害怕他,見了他就躲著走。
最近在和平路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明顯地蒼老,牙已經掉光了,連鞋都沒有穿,光著腳坐在四麵鍾的路口,招攬算命的生意。他衣衫襤褸,曾經烏黑亮麗的長發變得又髒又亂,幹粘成了一團,渾身上下也都是髒兮兮的,顯得十分落魄,已經淪為了乞丐。他身邊還擺著那個“濟公再世”的小牌子,但恐怕再也不會有人找他算命了。
神醫
在天津,還有一位“北安橋神醫”,據說也是一位精神異常人士。“神醫”四十多歲,身材苗條,經常出現在北安橋頭。“神醫”的裝束很奇特,他頭戴一頂黃色太陽帽,肩扛一麵三角形的小紅旗,旗子上麵寫著兩個大字---神醫。他身穿一件白布做成的大坎肩,坎肩的正麵寫著四個大紅字“神醫在此”,十分醒目。坎肩後背則寫著“專治疑難雜症”,另外還有幾行小字。“神醫”經常在北安橋附近轉悠,人們對他很熟悉,他常說自己有奇能異術,能包治百病,並且要挑戰世界紀錄,造福全人類等等。也確實有些不知深淺的人向他求醫問藥,尋求幫助。
“神醫”是個熱心腸,經常主動要求幫助別人。有一次,“神醫”在前麵走,我為了看清“神醫”後背上的幾行小字,就從後麵跟著走近了幾步,沒想到“神醫”就像腦袋後麵長了眼睛一樣,忽然轉過身來,咧開了大嘴。他的門牙全掉了,嘴裏沒有幾顆牙齒。他黝黑的臉上露出了看似笑容的奇怪表情。接著,“神醫”用地道的天津話說了一句:“有事麽?有事就言語,看我能幫你麽?”我趕緊答道:“暫時還沒有什麽事麻煩您。”說罷,轉身就走,“神醫” 後背上的幾行小字,也終於沒能看清。
北安橋的神醫,還不止這一位,另有一位又黑又胖的行醫者也經常在北安橋頭行醫。這個人二十多歲,戴個眼鏡,平時就坐在地上,眯著眼睛誰也不看。他身前放著一本醫書,書的旁邊放著一個紙牌兒,上麵寫著“中醫診治,十元一次,無效不要錢”。這個人從來不主動和人說話,但他有時會自言自語,有時還會莫名其妙的獨自冷笑。估計也是一位精神異常的人士。
九哥
曆史最為悠久的一位怪人,就是經常在馬路上健步飛奔的“九哥”。此人名列天津“四大怪人”之首,大部分天津人都見過他。“九哥”是對他的尊稱,上了點年紀的人都叫他“小九”,也許是因為他在家裏排行第九的關係。他常年在馬路上快速奔走,每天在馬路上不停的徒步前進,出沒在城市的各個主要街道。此人走路的速度極快,和競走運動員的速度差不多,而且總是走在馬路的中間。他走路的姿勢很特別,有點兒像木偶,很有節奏感,他的左臂經常是曲肘九十度,隨著腳步的急速的前進,快速的前後擺動。而右手則是提著一個老式提包。似乎沒有人能說清,他要往哪裏去。也沒有人能知道,他每天在馬路上疾速奔走的原因是什麽。
如此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樂此不疲,似乎走在路上就是他的使命。隻要能夠每天奔走在路上,就是很快樂的事情。很多人認為他的精神不正常,但與“九哥”接觸過的人,都說他其實沒有任何問題,言談舉止和平常人沒有什麽分別。
他有時在停下來休息時,會跟身邊的人說話。他說話的語氣溫和,操一口標準的天津口音,而且講話時語調清晰,語言表達很清楚,邏輯性也很強。我的一位朋友曾經問他天天這麽走,累不累?“九哥”讓我的朋友摸他的大腿,他的大腿很硬,可見其肌肉非常發達。每天在路上的奔走,練就了他異於常人的強健體魄。
“九哥”的眉毛是紋過的,又黑又粗又長,長過了眼角。他可能有時候會化妝,很淡的那種。他的穿戴非常的整潔,給人的感覺總是幹淨利索。他有一頭長發披在身後,直到腰部,頭發烏黑濃密,梳理得很整齊,有時還會帶上一個發卡。他身材不是很高,體型精瘦,絡腮胡子,皮膚黝黑,兩眼烏黑發亮,眉骨有些高。他那烏黑的長發有一些自來卷兒,他年輕時應該是很帥氣的。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幾乎天天能看到他。我曾經錯誤的認為,他是某個民間文藝團體的演員。他經常腳踏一雙白色輕便球鞋,腳步輕盈,步伐穩健,絲毫不顯笨拙。
他冬天不穿很厚的棉衣,夏天,一般也是長褲長褂,很少穿背心褲衩。他的表情嚴肅,兩眼總是堅定的望著前方,從不東張西望,隻是專心行走,像是在追趕著什麽,但有時候也會和路上的熟人打招呼。
有不少人,想知道他為什麽會每天如此飛奔在馬路上,於是就出現了種種關於他的傳說。有人說,他在年輕時受過刺激,導致精神異常;還有說他曾經戀愛受挫,從此行動怪異。我覺得這些傳聞都不是很可信。也許“九哥”隻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被人們理解。每天不停疾走的真正的理由,恐怕隻有他自己知道,我們不過是他在路上看到的過客,無法走進他的世界。同樣,“九哥”似乎也與我們的生活無關,他也隻不過是我們在路上看到的一個過客。
有人愛刨根問底,就是想知道“九哥”每日飛奔的原因,甚至當麵去問。對此,“九哥”的解釋很淡然,他說:“我就是愛溜達。”從這個簡單回答中,可以感覺出“九哥”的態度。我們很難知道他的想法,大概“九哥”也不需要別人去理解他。
“九哥”平時喜歡讀書看報,經常到和平路上的四麵鍾報刊雜誌零售處買報紙看。他也很關心社會活動,每當天津有什麽重要的社會活動,他都會去參觀。所以他知道的事情很多,加上經常讀書,知識麵很廣,算是一位博學多識之士。
據說,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九哥”就已經是以這個形象,在馬路上飛奔疾行。經過了多年,一直到了八、九十年代,“九哥”還是老樣子,有人說他一直沒見老,一張臉孔幾十年都沒變過。我經常看到,他在東樓、南樓、勸業場一帶出沒。他行走時的速度令人難以想象,但更令人驚訝的是,他能以不變的速度,一走就是一天。就這樣一天又一天的飛奔,幾乎沒有間斷過,讓人不得不佩服他那過人的體力。他以這種“不變的步伐”,踏著這個城市堅硬的馬路,一走就是幾十年,從來沒有疲倦過。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到了九十年代後期,“九哥”的頭上已經出現了幾絲白發,臉上也顯得略有蒼老,但是他邁出的步伐依舊堅強穩健,前進的速度不減當年,真是令人驚歎不已。這種執著真是普通人難以想象的,經過了許多年代的變遷,“九哥”這種不變的執著,真是可以讓很多人感到汗顏。我不知道是一種什麽樣的信念支撐著“九哥”,我覺得那一定是一種我不能了解的東西。我想,這信念就像他的腳步一樣堅定。
“九哥”的名字叫雷振明,是天津一家襯衣廠的職工,未曾結婚。二零零一年左右從工廠退休。他家原先住在河西區小劉莊後街,後來這一帶拆遷,老房子拆了以後,蓋起了商品房,小劉莊成了富人聚居的社區。而老住戶多數遷走,“九哥”也隨之搬遷。從此以後,在我們熟悉的路上,就很少看到他的身影了。但我知道,“九哥”的腳步從來不會停止。
時間已經是二零零八年,我們有時還會看到“九哥”奔走在路上,他的一切都沒有改變,我們的“九哥”一如當年。“九哥”已經在這個城市的路上,飛快行走了將近五十年。進入二十一世紀以來,古老的天津,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城市的發展日新月異,時代的腳步在飛速前進,社會正在急劇變革,而這一切都不能絲毫的改變他。他已經是將近七十歲了,但是他從未老去。
補記
天津“四大怪人”的說法,是我聽一位打鼓的朋友提起的。上世紀九十年代,我們有天在排練的時候閑聊,提到了“九哥”。這位朋友說,那是天津“四大怪人”裏最有名的一個。這是我第一次知道有天津“四大怪人”的說法。但是“四大怪人”究竟哪四位怪人,這位朋友也說不清楚。“九哥”和“指揮家”肯定是在“四大怪人”之內的,但其他兩位是誰就不清楚了。我想“四大怪人”可能也有不同的版本。作為一個天津人閑談的話題,每個人都可能進行改造和加工。
類似的傳說還有天津的“四大怪樓”,我也一直沒能搞清楚是哪四座建築,人民銀行大樓是其中之一,但是現在的人民銀行大樓已經進行了改造,不那麽怪了。
這裏寫的,並不是傳說裏的天津“四大怪人”。而是我在天津的馬路上,曾經見過的四位怪人。也可以說是在我曾經見過的諸多奇怪人物中,很有市井氣息的“四大怪人”。
這個文章,給一些朋友留下了一點印象。其實看過文章朋友們,最感興趣的還是“九哥”。“九哥”確實是一個很特別的人,雖然有不同於常人之處,但是他一直在我們身邊。
二零零八年,我和“九哥”有過一次見麵。他住在財經學院附近。“九哥”說他每天都要出去走走,剛從河北區回來。他每天出門,多遠的路都是走著去,走著回。“九哥”依然關心各種社會活動,並且積極參與,他說他正準備去觀看奧運會。他說:“這麽大的事,怎麽也要去看看。” “九哥”計劃是徒步去北京觀看奧運,他說他已經約了幾位朋友一起去。
後來報紙上報道了九哥,講了“九哥”的一些情況,和我知道的有些出入,大概是我的記憶不夠準確。報紙上說,“九哥”名叫吳鴻懿,而我知道的“九哥”名叫雷振明,記憶裏,這是“九哥”曾經親口說的,這也許是他的另一名字,但也許確實是記錯了。這些年“九哥”變老了,他曾經烏黑濃密的長發不見了,現在是半長不短的頭發,而且他的頭發變得稀疏,有些已經發白。但他的精神狀態很好,精力旺盛,體力超強,腳步依然迅速有力,他在送我走的時候,一邁腿,我又看到了那熟悉的步伐。那速度確實是我平時走路趕不上的。人的身體總會衰老,但“九哥”的精神,是不會老的。
上年紀的人叫他“小九兒”,同齡的人叫他“九哥”,而我們這個年紀的人應該叫他“九爺”才對。
對“九爺”的印象,其實不在於他的外表,也不在於他走路的姿勢和速度,而在於數十年如一日的腳步從不停止。他說這些年來,曾經有很多記者找他,要報道他的故事。也有很多導演找他,讓他演電影或者拍廣告,他都拒絕了。“九爺”的生活隻與自己有關。我們無法知道他走路時的感受,但我想他是快樂的。他走在路上很開心。時代的變化如此之大,有誰能幾十年仍能保持著一個不變的狀態呢?我們能對一種習慣,一種行為方式,一種生活或一份感情幾十年保持不變麽?我想這種執著不變的態度,或者是信念,就是最有魅力的東西。這個時代,物欲橫流,人也變得太快。社會的劇變,讓人們隨著社會的變化而變化,人人都在瘋狂的追求物質財富,大家變得急功近利,變得刻薄勢力。能如“九爺”這樣,數十年來依舊保持自己,堅持著自己的信念和生活,才是我們真正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