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身患有恐狗症,源於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被狗咬過。我至今還記得那隻大狗黑魆魆的皮毛和冷峻陰森的眼神。所幸最近兩年,朋友當中養狗的越來越多,我也逐漸消除了對狗的偏見,端正了自己恐狗的態度,認識到狗不僅是人類的好朋友,更是養狗人家同吃同住的家庭成員。
在徒步群裏,如果徒步當天的天氣和路況合適,常常會有群友帶狗伴行。我對同一支隊伍的狗一向實行和平共處的外交政策,不卑不亢,無愛無恨亦無嗔。
去年秋天有次看紅葉的活動,出發時間早,我著急忙慌沒來得及吃早飯。中間休息的時候,別人喝水,我啃早餐餅。一位與我有過幾麵之交的大姐剛好站在我旁邊,讓我撕一塊餅分她。
這位大姐,體力好,外向而自信,特別自來熟,是群裏的幾個骨幹力量之一。她經常說自己患有臉盲症,所以我稱她為“三健”大姐,健碩、健談、健忘。她平時上山從不參與大家夥分個零食啥的,這次破天荒要餅,讓我受寵若驚, 可能是我的餅太香,不小心饞著人家了,所以趕緊拿出另外一個,但她堅持說隻要一小塊,我就順從了她的意思。
她接過餅,沒一點要品嚐的意思,倒是把帶的狗兒子喚過來,直接扔給了它。她拋餅動作絲滑,卻在我心裏結了個小疙瘩,母子怎麽不分享啊,直接扔給狗兒子。轉念一想,既然給人家了,就管不著如何分配,誰吃不是吃。
然而更奇的是,那狗過來,先玩弄幾下餅,然後叼起來,走到了離我們五、六米遠的一塊石頭邊。我還以為它得到難得的人間美味,怕有人跟它搶,就找個安全地方,慢慢獨自享用。哪想到,接著,這狗吭哧吭哧用兩隻前爪緊捯飭,刨土挖了個坑,把餅給埋起來了。
旁觀這一係列操作,我也忘了嚼自己嘴裏的餅,人扔,狗埋,這是什麽玩法?我本來期待有“珍藏”或舍不得吃的解釋,但狗主人很誠實,“它不喜歡。”我看著自己手裏沒吃完的,嘎嘎香親手做的山東烙餅,原來是個狗不理。嘴裏沒咽下的,不僅失了滋味,而且有點發粘的苦澀感。
過了幾個月又在活動中見到狗時,已經到了冬天,還是三健大姐帶的,據介紹這次帶的是狗孫子。
到了山頂午飯時間,她一如既往的吃自己帶的,不參與別人分茶葉蛋、能量棒之類的小遊戲。有位新來的群友,背了大包的牛肉幹上山,好心分給大家。三健本來客氣說不要,馬上又反悔,拿了兩大塊上好牛肉幹。我在旁邊看著,果然不出所料,她把其中一塊塞進狗嘴,另一塊放背包裏收起來了,不知道帶回去會給誰吃……
我心裏酸溜溜的,想起上次自己的餅被嫌棄,忽然燃起了一點好勝心的小火苗,是不是應該發奮圖強,勢與牛肉幹比高低, 徹底擺脫狗不理的現狀?若要討狗歡心,必要投其所好。狗最喜歡吃什麽來著?都說狗改不了吃……算了,幹嘛跟狗較勁,愛咋咋的。
轉眼冬去春來,春天參加活動的人多,三健大姐這次既沒帶狗兒子,也沒帶狗孫子。那天春光明媚,我坐在山頂石頭上,邊遠眺山景,邊吃零嘴,好不愜意。林間間或有鳥鳴啾啾,隻聞其聲,未見其影。
大姐走過來,指著我手裏的小包綜合幹果,問還有沒有,我忙不迭翻出一包沒開封的給她。我不太確定她是否記得我,因為她從來沒叫過我的名字;而且我提起來上次狗不吃餅的事,她一點都不記得了。這事不能在意,人家畢竟有病,而且是無藥可治的那種。出來徒步,記臉敘舊不是必須的,隻要一起出行的那幾個小時相處愉快就夠了。說起來的話,我對狗也臉盲,辨別不出狗兒子和狗孫子,人家也沒嫌我不尊重或者怠慢了狗。
大姐撕開幹果包裝,蹲下,挺有儀式感地把整包幹果均勻撒在光滑如桌麵的石板上。我一看,趕緊起身跳到一邊,不知她這是要祭奠祖先還是行封禪大禮,別不小心坐到人家祖墳上了。大姐邊把空包裝紙遞給我,讓我收好垃圾,邊解釋說,這些幹果“給小鳥吃。”
我又語塞了。人家到荒山上來,給“不撒種、不收割,也不收集在倉庫裏“的野鳥當上帝, 這是多麽善良的一個行為,旁人怎麽好意思說話。再說,跟狗都不較勁了,還能跟小鳥較勁嘛。
我看天空中的小鳥飛過,忽然明白一個事,臉盲症其實是真實存在的,病根在於極度自戀。患者們隻在乎自己的感受,對其他人“視而不見”,所有“他人”在他們眼中都是群體而不是個體,當然記不住,就像人看鳥群,人人都是鳥臉盲。
狗應該沒有臉盲吧,據說它們忠誠且專一,很多都比主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