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寶—上帝的恩賜還是撒旦的禮物？

這兩天聽了《財經郎眼》不久前針對餘額寶進行的一場激辯，雖然早已習慣了郎叫獸把經濟問題大眾化的娛樂精神，但聽完這場辯論，還是有些不吐不快。三名主要參加者分別是郎鹹平、經濟學家/北京大學經濟學博士後王福重和CCTV證券谘詢頻道執行總編輯/首席新聞評論員鈕文新。

簡單來說呢，鈕總編認為當前運作模式的餘額寶應當予以取締，理由是安全問題和國家宏觀經濟問題，但同時不反對給阿裏巴巴牌照搞民營銀行。王博士作為反方對餘額寶表示力挺，叫獸則是以聽和笑為主，偶爾插幾句科普打諢順帶抨擊抨擊國有銀行係統這個大靶子。

地球人都知道，現在的幾大國有銀行問題多多，管理僵化、服務質量差、壞賬率高。同時一方麵地方政府負債居高不下，另一方麵民營中小企業融資極其困難。但我覺得，國有銀行問題多->餘額寶挑戰國有銀行->餘額寶就一定沒問題，這樣的邏輯也是不太科學的。上網隨便看看的話，罵鈕文新為利益集團洗地的很多，畢竟眼下餘額寶的高回報直接造福了8000萬用戶嘛。其實兩會時周小川大大就說過了，餘額寶及類似產品不會被取締，隻是會進一步加強監管，所以群眾們大可不必過於緊張，反而應該歡迎互聯網金融被“招安”逐步納入正軌。同時，也有不少人提出了和我相似的疑問，從專業性上來看本來應該是反方陣容更強大些，可郎王兩位“磚家”在很多問題上揣著明白裝糊塗的跡象似乎也太明顯了些吧？尤其是傳說中的“經濟學家”王福重，如果要真的就這種水平，我看他換個行當去寶島賣茶葉蛋可能還會更有前途些。不過老實說，在這類“磚家”公開辯論中，雙方一貫都少不了偷換概念、忽悠群眾。

餘額寶2013年6月上線，不到一年發展到8000萬用戶、5000億資本。可我相信這8000萬用戶99%的人除了5.3%的承諾收益（2014年4月14日數據），對餘額寶的運作模式幾乎一無所知。不少人甚至根本就是使用支付寶時看著彈出的簡單提示和回報率一路ok點下來的，如果不提醒他去細看那些條款裏的小字，都不知道餘額寶原來還是有風險的。

首先，餘額寶是貨幣基金，不是存款。什麽是貨幣基金？理論上貨幣基金靠的是吸納用戶的存款，再將存款投資債券等其它金融產品。而實際上由於去年以來整個市場資金麵持續緊張，同業利率高於同期限債券利率，為了穩定的高回報，餘額寶90%以上的資金都是以同業拆借的形式再借回給銀行。說白了，就是儲戶把錢從銀行活期賬戶取出來，交給餘額寶，餘額寶再轉手按同業拆借利率借回給銀行，然後儲戶到手的利息就直接從0.35%的活期利率變成了5.3%的收益，阿裏巴巴和天弘基金還能從中獲得各自的收益。所以郎叫獸說餘額寶可以幫民營企業從高利貸中解脫出來是站不住腳的，因為這些錢不過是轉了個圈再流回傳統銀行，並沒有真正對實體經濟產生任何幫助。這麽說起來的話，鈕文新在節目中指責餘額寶是寄居在金融係統中靠政策套利，甚至是吸血鬼，也是不無道理的。當然，這是站在銀行的角度來看的。如果站在對麵的角度看，貌似這就是個標準的打土豪的節奏，除了銀行，皆大歡喜嘛。

這就引出了節目裏二人爭論的另一個焦點問題：餘額寶對國家宏觀經濟運行和政策有沒有影響？王大博士用兩個字肯定地回答：“沒有。”

其實這個問題要想明白很容易，銀行本來隻需支付0.35%活期利息的資金變成要支付超過5%的同業拆借利息，資金成本提高了，銀行怎麽維持利潤？但凡公司企業要提高利潤無外乎開源節流。國有銀行龐大機構的低效問題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個節流一時半刻是出不來什麽效果的，那就開源吧。銀行怎麽開源？提高貸款利率嘛。去年年底至今，各大銀行的各項貸款利率普遍上漲了約1-2個百分點，相當於多付10%-25%的利息。貸款利率的全麵提高對於實體經濟到底有沒有影響，其實任何一個稍微有點經濟常識的人都能回答這個問題，幾大“磚家”在這個時候轉去爭論什麽是央行基準利率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當然，把貸款利率的上漲完全歸咎於餘額寶也是不太厚道的，畢竟餘額寶5000億的規模和16萬億的活期存款總額相比影響有限，但說它在整個資金麵緊張之際雪上加霜應該毫不為過。如果再看餘額寶的發展速度，2013年6月30日66億，9月30日557億，12月31日1853億，14年1月15日2500億，2月28日5000億。可以想見，如果沒有任何限製，它將繼續以幾何級數增長，5萬億、10萬億的活期乃至定期存款轉換為餘額寶的極端情況不是沒有可能。不僅如此，餘額寶的一夜成名還極大刺激了其它各種貨幣基金的出現，屆時銀行成本必然大幅提升，與央行變相提高存款基準利率無異，貸款利率也必然相應大幅提升，對本就麵臨下行壓力的中國經濟形勢沒有影響？可能否？這麽看起來的話，至少現階段說餘額寶有成為“第二個央行”的趨勢並非完全聳人聽聞。任其無序發展下去，甚至還會進一步引出各國如何監管“影子銀行”的問題，王博士難道看不懂這個道理？

看的出來，王博士是利率自由化乃至金融自由化的鐵杆粉絲，中國金融改革的大方向也毫無疑問是包括利率自由化在內的整個金融體係逐步市場化。但對中國這樣情況複雜的龐大經濟體來說，這種改革過程，應該是在完善各項準備的驗證的情況下逐步推動，而不應被過度倒逼一步到位。曆史上發展中國家盲目推動自由化的慘痛教訓不勝枚舉。另一方麵，利率市場化的最終結果雖然通常是存貸款利差縮小，促進金融業良性發展，但過程中，尤其是前期，往往會造成存貸款利率同時提高。這種預期，恐怕是當前麵臨嚴重下行壓力的中國經濟難以承受的劇痛。從這個角度來看，現階段對餘額寶進行適時的限製與監管勢在必行。

傳統大銀行的種種問題有目共睹，說是群情激憤也毫不為過。但這不意味著餘額寶當前鑽空子的做法就沒有問題，對它進行限製和規範以便在大的框架內更好地運行相信也是十分必要。

其實有人說了，馬雲靠支付寶裏的錢躺著每年數利息就好了，為啥還要搞什麽賠本賺吆喝的餘額寶？看看上月銀監會公布的首批5家民營銀行試點名單，阿裏巴巴與互聯網金融領域最大的對手騰訊赫然在列，馬雲的雄心明顯遠不在餘額寶本身。通過發展餘額寶，一方麵吸引了大批的新增支付寶用戶，為O2O上與騰訊的對決積累著資本；另一方麵以犧牲支付寶的資金利息為代價，換取餘額寶對資金的控製權，吸收大量存款的同時，為正式進軍民營銀行領域提前鋪路。相比於當前餘額寶的運作模式，民營銀行，特別是以互聯網金融為特征的新形式民營銀行，才是對當前陳舊金融體製意義重大的一針強心劑。

回到餘額寶本身，當前之所以被推到風口浪尖，一是它確實是損害了某些利益集團的利益；二是它確實對國家經濟和金融體係乃至整個社會的穩定構成了風險。天弘基金借餘額寶從2013年初的200多億規模劇烈膨脹至5000億規模，是否有足夠的能力長期順利運作也不能不讓人懷疑。至於鈕總編在節目裏反複強調的洗錢問題，其實更多應該是關於支付寶等第三方支付平台，而與餘額寶本身關係不大，這點確實多少有些“為攻擊而攻擊”的嫌疑。

有觀眾指出國家利益不應脫離普通群眾的個體利益，這個話說得是沒錯，眼前餘額寶也確實給8000萬用戶帶來了實打實的收益。說句招罵的話，普通百姓往往是盲目的，你覺得眼前讓你受益的東西並不見得是真的對你好的東西。國家機器有國家機器耍流氓的時候，但像什麽旁氏騙局、非法集資之類眼前看著高收益的東西，國家必須來管。因為真出了問題的時候，成千上萬投資受損的市民湧上街頭，最終還是得政府出來擦屁股解決。買賣選票不也是看起來群眾受益，實際上危害巨大嘛。借機扯遠幾句，中國幾十年來不開放土地私有製和合法賭博業，看起來非常的沒有道理，也損害了很多普通百姓的應得利益，但中國幾千年的曆史早已證明，盲目全麵開放這兩項的結果，要不了幾年就會因土地兼並造就大批失地農民和因賭博家破人亡的社會不安定因素。現在很多地方政府的非法征地其實也是天怒人怨，但土地公有製前提下，政府仍可通過行政命令與其它政策適度糾正與控製，全麵土地私有化後這條路也將被堵死。剛說的這些估計很多人不愛聽，但中國情況特殊，僧多粥少、發展不均、情況複雜，任何會帶來社會動蕩的風險都可能是災難性的。

如果覺得餘額寶因為給5%的利息，所以好，所以對，那直接8000萬人一起請願讓央行把活期存款利息調整到5%就好了嘛，還省得大家麻煩。但稍微有點經濟學常識的人都能想象出這麽做的後果。其實退一步講，即使政府不加幹涉，餘額寶眼前的高回報也是不可能長期持續的。2014年1月全國銀行同業拆借市場成交額總共才2.3萬億，5000億規模且不斷擴大的餘額寶必然嚴重衝擊這一市場。餘額寶誕生的2013年6月，銀行間市場同業拆借成交額僅1.6萬億，月加權平均利率6.58%；到11月，月加權平均利率降為4.12%；今年3月更降為2.49%。同期，餘額寶的收益也由最高時6.76%降至現在的5.3%。說起來，阿裏巴巴和Paypal還真是有緣，支付寶成為了中國的Paypal，餘額寶的出現又效仿了當年Paypal的貨幣基金。Paypal貨幣基金的收益率從2000年的5.56%一路跌到2011年的0.05%，所以即使按王博士期望的完全自由化運作，市場大概也終將會在某個時間點找到其自身的平衡，但其中內外各種力量作用產生的動蕩過程對整個社會造成的衝擊將何其劇烈，恐怕就不得而知了。將軍統帥口中輕描淡寫一句“陣痛”，是千萬具荒野枯骨；政治家口中一句“陣痛”，是千萬人家破人亡；而經濟學家口中一句“陣痛”，則是千萬財產灰飛煙滅。

說到底，餘額寶的出現和發展很大程度上還是由央行長期以來對拆借市場的管理失敗導致。中國央行曆史上習慣通過設定存貸款基準利率直接管理利率市場，銀行同業拆借利率總是處於不穩定的劇烈波動狀態。在存貸款利率逐步放開、而市場化管理手段未能及時跟進的最近幾年，失控現象尤其明顯。反觀發達國家以美聯儲為例，早已熟練通過債券、貨幣等市場手段調控聯邦基金利率，即同業拆借利率。再以此為基礎，結合其它手段，間接影響商業銀行存貸款利率乃至整個金融市場和社會經濟。

說到這裏，美聯儲就相當於中國的央行，其中聯邦儲備委員會的全部7名成員都由總統提名、參議院批準，美聯儲對利率和經濟的間接幹預事實上就是美國政府對包括利率在內的金融市場和社會經濟的間接幹預。在這方麵，確實如鈕總編所說，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政府和央行會放任市場機構挑戰國家經濟和金融政策。

在這個浮躁的年代，立場往往比真理更重要，所以在網上每每說些盡量客觀求實的話總是最兩麵不討好的。但對俺們這種一不求名、二不求利的“非利益攸關人士”來說，至少這麽做對得起自己吧。

必須要說，餘額寶是有著非常積極的創新意義的，它的出現達到了倒逼金融體製改革和加速利率市場化的目的。即使央行自己也承認，這是必然的發展方向。所以就像馬雲說的，即使餘額寶最後壽終正寢（周大大說了不會取締餘額寶），它也完成了曆史使命。

最後順便調侃調侃節目現場嘉賓和觀眾的表現吧，沒看節目的童鞋可以直接忽略。說起專業性來，本來應該是鈕總編要遜色才對，所以雙方的表現更是讓人覺得王博士和郎叫獸更多是在裝傻賣萌。相比之下，郎叫獸似乎更老練一些，在一些明顯不太靠譜的爭議性問題出現時通通以打哈哈應對。

觀眾方麵那位發言支持鈕總編的傳統銀行職員，基本可以算是標準的“豬隊友”類型，重要問題一律“不清楚”，隻會扯“零鈔殘鈔”之類不痛不癢的話題來談什麽虛無縹緲的銀行道德。而反方那位反複強調自己的博導姐姐不會用網銀的觀眾也十分可愛，雖然傳統銀行的服務體驗之差有目共睹，但除了炫耀外，博導和該不該會用網銀之間我實在找不出什麽必然聯係，畢竟連普通電腦都不會裝的計算機碩士和從沒踏出過校門的名校MBA導師我也都見過。當然，這是關於天朝高等教育質量的另一個話題了。還有那位口口聲聲支付寶代表8億“人口”的觀眾和此處依舊無下限賣萌的王博士，8億人口是個什麽概念？是個稍微有點常識的經濟或社會學家也能有些常識的吧？根據中國互聯網信息中心CNNIC的最新報告，2013年12月中國共有網民6.18億，其中網上支付用戶總共約3.02億。雖然CNNIC的抽樣調查方式必然存在誤差，但這個數字也是能說明一定問題的，畢竟一個支付寶賬號和一個“人口”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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