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鬥狼
老煙記事
趙八斤進屋後，把貓小心翼翼放到自己的床上。但貓受不起這個禮遇，老是歪向一邊。它明顯不喜歡側臥，一個勁兒踢腿想要掙紮起來，估計是壓著了痛處。我對趙八斤說床太軟，貓立不住，於是他把貓轉移到了一塊幹淨點的地麵。貓一動不動地臥在那兒，渾身都在哆嗦，眼裏充滿淚水。都說“貓哭耗子”，可沒幾個人真正見到貓哭，我那天真是見著了。
趙八斤咂了咂嘴說：“這貓還是要完哪！內髒八成都摔爛了。”我說：“我那兒有瓶三七，你說喂它幾片怎樣？”他點點頭：“三七能止血，試試也成——活貓當死貓醫吧！”我想說你這話不太正確，但心裏也犯嘀咕：這貓是真的活過來了，還是仍處於詐屍階段？聽說薛定諤有隻貓，總是處於方生未死之間，難不成跑這兒來了？
心裏胡思亂想，腳下並未耽擱。跑回去找到藥，看了一下說明，成人一次吃四片。這貓也就嬰兒大小，照理吃一片都多，但眼下傷情危重，就吃兩片吧。隻不過藥片太大，貓吞咽困難，再說咽下去也不容易消化，就算它的胃還能工作。琢磨了一下，找來一個小瓷碗，把糖衣藥片放進去，用勺子碾碎，加了點水化開。再將一瓶眼藥水擠空洗淨，然後把三七藥水吸進去，剛剛好一整瓶。
拿著藥到隔壁，趙八斤正等得有些不耐煩。我叫他當回護士，掐住貓的腮幫子，打開它的嘴巴，把藥水一滴不剩地全擠了進去。這貓也沒力氣掙紮，聽憑我們擺布，之後又像隻兔子一動不動地臥在那裏。我看著它說：“我們的活幹完了，下麵就看你的命夠不夠硬了！”
那天剩餘時間裏，黑貓都這樣靜靜臥著，似乎變換一種姿式，腸子肚子就兜不住了。我們不再去碰他，隻在它麵前放一小碟水，但它一直不喝。到了午夜，我又過去看它，小碟裏的水居然沒了。我心下大喜，又衝了點奶粉給它，它伸出舌頭來，一下一下都舔光了。第二天早上，我打了一個生雞蛋給它，它吃的時候已經有些狼吞虎咽了。就這樣，隻用了三天，這隻貓就把揀回來的命牢牢留在了陽間，到下一周，它又開始歡蹦亂跳了。不過遭了這場劫難，黑貓也長記性了，從此再也不敢進我們屋。
李天勤挨打以後，曾經策劃報複。他在馬院有兩個老鄉，一個叫王東財，是比他高三級的學長，現任化工係團委書記，住在東頭的438室。另一個叫辛大力，大三學生，現任校學生會副主席。三人都屬於團派，自然很抱團。我吃完晚飯回來，他們正在屋裏用東北土話嘀嘀咕咕。王東財向我打了個招呼，起身過來詢問經由。在我講述的過程中，他不斷插話提醒我：這件事的核心在於打人，性質很嚴重，學校一定會嚴肅處理，希望我不要選錯邊、站錯隊。但我並不在乎，仍然實話實說。辛大力在旁忍不住了，質問我：“你咋能胳膊肘往外拐，再怎麽著你跟天勤也是同屋，咋還把他給賣了？”
我感到有些生氣——真新鮮，學生也敢教訓老師！盡管我平時不擺老師架子，跟辛大力挺熟，可也輪不著你來教我怎麽做人啊！當下沒好氣地說：“他把人家貓扔了，擱誰誰不急？那貓也沒招他惹他，他犯什麽病，抽什瘋？我看他挨打活該！你們去告吧，我就這觀點。你胳膊肘會往裏拐，你就保持這個姿式，但別強迫我，我做不來。”
李天勤跳起來，指著我說：“那也不是趙八斤的貓，輪得著他動手打我？在我們農村，摔死隻貓算個屁！我小時候家裏的狗一窩生了六個崽，被我和我弟一個個扔到天上去，掉下來摔死，我們都覺得挺好玩。這些貓狗要是全長大，那養得過來嗎？就你們城裏人吃飽了飯沒事幹，專把畜牲當人看。這要在饑荒年月，什麽貓呀狗的，還不就是些肉？再說那貓長得有多惡心，髒兮兮地就往窗台上跳，我今天早上剛把窗台擦過兩遍，就讓它給禍害了。它要是在趙八斤那屋裏老老實實呆著，我絕對不會把它扔到樓下去。貓不犯我，我不犯貓；貓若犯我，我必犯貓！”
我想不到李天勤平常正正經經，挨了打也能扯這麽大一篇歪理邪說出來，於是說：“你犯貓的下場就這樣。我沒唆使趙八斤打你，但你這樣跟貓過不去，早晚得讓趙八斤把你扔樓底下去！”
辛大力忿忿地說：“趙八斤牛逼什麽呀，扔這扔那的，趕明兒我找人做了他！”
我聽著不禁樂起來：“你看趙八斤像土匪不？你要是能把本地土匪都做了，我還真服你。說實話，我剛來的時候都擔心他看誰不順眼把誰給做了。”
王東財也覺得辛大力有些不著調：“做什麽做？都是組織裏的人，通過組織解決問題就行了，別整那些沒用的。共產黨收拾土匪最有辦法了，還對付不了一個趙八斤？”
話雖如此，這三人到底沒找組織介入，估計也是覺得理虧：摔貓挨打，往上匯報都嫌寒磣，再說我這個證人也不會站在他們那邊。李天勤本不是剛強性格，如何跟趙八斤這種糙人纏鬥下去？以後見麵不搭理就是了。隻是臉上掛彩那段時間比較難熬，逢人都得解釋自己怎麽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的。
我過去跟趙八斤說，此事不要對外聲張，否則大家不好相處。他大概也覺得自己下手有點黑，於是挺爽快地答應了。我倆都沒再對外講這件事，替李天勤保住了麵子。李天勤大概也能感覺出來，所以我跟他的關係並沒有因此而惡化，平常還是相敬如賓。
那隻黑貓又呆了兩個月，終於被原主領走了。之後劉暢動員趙八斤做了一次大掃除，從床下掃了滿滿兩簸箕貓屎出來。
2019.1.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