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老公照舊上班,仿佛生活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一周一個休息日的歲月。我已習以為常,習慣便成了自然。和孩子們告別於美術班兒,車頭一轉獨自駛向了海邊。
這又是一個美麗的秋日,大自然的恩賜,我無法抗拒這誘惑。清晨醒來,從二樓臥室的窗子望去,遠遠的有海,有山,還有雲,呈現著藍色的不同基調。海和天一色,是淡淡的藍色,山是深深的藍色。那是離家不遠的一個海灣,海對麵是一片群山,而山的上麵籠罩著大片大片藍灰色的雲,仿佛山上又多了一層群山。有時滿天浮雲遮住了山,山又像是融入了淡藍的天中,海變得一望無際,一時間望掉了山的存在。如果不是陰雨天,清晨在拉開窗簾和黃昏關上窗簾的一瞬間,這美景以不同的姿態映入或消失在我的眼簾,有時是彩霞飛舞的火熱,畫張油畫比較合適;有時是晴空萬裏的祥和,畫張水彩更適宜;有時候是時淡時濃的烏雲密布,像是潑墨後的水墨畫,讓我久久為之駐足。陽光透過雲層灑向大海,猶如天使光臨時的陣勢,我仿佛是看到了天堂的景色。
秋日的陽光有些耀眼, 映得大半個天褪去了深藍色。一邊的天是淡淡的淺藍,而另一邊的天卻是深深的蔚藍。這邊的深藍使我想起了小時候北京的秋高氣爽,那邊的淺藍上淡淡的白雲如同群群雪白的羊群,慢悠悠地在天上遊走著,風吹散了羊群,瞬間又變得晴空萬裏。萬物沐浴在秋日的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已經變黃的葉子參雜在還沒有變黃的葉子中,使得仍枝繁葉茂的大樹顯得更有層次。還沒落的葉子堅守著,而她們的影子早已灑落在林間小路上,灑在滿地的落葉上,灑在行人們的身上,臉上。秋色正濃,但還沒有達到極致,銀杏樹還沒有全都變黃。荒野上的草已是棕色,車行走在一望無垠的曠野上,被棕色包圍著,仿佛行駛於火星上。而前麵地平線上海天一色,讓你分不清哪是海,哪是天,山又融化於海天之間。
我喜歡一個人開車遠行,在陽光明媚的日子,身體沉浸在暖暖的陽光裏,心迷失在動人的音樂中。此時我開車行駛在海邊狹長的公路上,左邊的大海波光粼粼。海的彼岸,群山比早上從家裏看到的更加清晰,海灣仿佛是個巨大的湖,而看不出是海。公路右邊各種風格不一宛如童話故事裏的房子從我身邊飛閃而過。
有人說車如其人,車子並不隻是代步工具,也是身份的象征,性格的體現,什麽樣的人開什麽樣的車。有錢人,如影星,資本家及他們的子女富二代,或者是肯在車上花錢的中產,單身貴族,丁克家庭,開奔馳,寶馬,奧迪,或是更豪的。如果你追求時髦但囊中羞澀,可以開二手的奔、寶、奧。
我有時總想如果時間倒退二十多年,剛剛畢業的我,說不定,會開個十年的奧迪A3, 三門兩座兒,深藍色的。年輕助教的我車廂後麵淩亂的放滿了書,有文學的,有政治的,有曆史的,順帶著幾本時尚雜誌和小說。也許我選擇了搞藝術,穿著勒踏打扮怪異的年輕藝術家,雖窮困潦倒,但內心豐富生活充實,紫紅色的快要退役的Mini Cooper 後麵塞滿了畫布,畫板,顏料等作畫工具。晚上,開著時髦的小破車兒回到了在市中心租住的頂層舊公寓,將車停放在路邊。300年的建築,外觀可以舊,但裏麵一定要布置得有品位。推開門,迎麵吹來的是濃濃的文化和藝術的氣息。這裏是紐約,倫敦,或者是都柏林。長長的木質地板,保持著300年前的樣子,上麵曾留下過多少代人的腳印,但我相信中國人的腳印不多。廚房客廳一體,高大而開敞的空間,上下雙層的複式結構,類似戲劇舞台效果的樓梯和橫梁,順著環形鐵製樓梯爬上去,扶欄俯視,樓下空間一收眼底;上麵睡覺,下麵起居,這便是所謂的,我向往的年輕人的loft living。 一麵牆一定要是裸露的磚牆。上麵掛滿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黑色畫框。有照片,有別人的畫,一定也有自己的畫,一張簡約的黑色線條勾勒出女人美麗曲線置於一個大畫框裏在牆上最搶眼。另一個大黑色鏡框應該是一幅中國書法,三言兩語筆走龍蛇是古代哲人的教誨。這不是幻想,而是另辟青春路的一種可能。
有人說開沃爾沃的是低調的有錢人,那麽是否也包括我這高調兒的沒錢人呢?其他大眾化的車大同小異,價錢也差不多。懂得勤儉持家的更喜歡豐田的物美價廉省油,可是大餡卻皮薄,似乎不太安全。孩子多的需要買People carrier,各種牌子都有,種類繁多,還有SUV。如果說二手的奧迪是我年輕時的偏好,那麽SUV可能是我中年的車情節。喜歡SUV的高,沃爾沃C60 是我喜歡的一款車。但不是住在遠郊,實在沒有必要。
經常問自己,是買個嶄新的大眾化的車,還是買個八九成新的豪車呢?豪車鑿實,車身沉,開起來穩,像牢牢的趴在地上,不是輕飄飄的。可老公不喜歡二手的,開過的五部車中隻有一部剛來時買的大眾保羅是二手的。每當想起陪伴我們八年的大眾保羅,心裏就一陣刺痛,像是懷念一位離去的親人。是她將老二,老三從醫院接回家。那年政府為促進消費,鼓勵大家買新車,給予買新車報廢舊車的以補助。我們便將之報廢了,這意味著我們將其交給了工廠,工廠將它肢解了,成了一堆鐵,好痛心。告別一輛舊車就像結束一段情緣。回憶開過的那些車,就像追憶戀過的那些人。不同的車載我走過人生階段不同的路,就像那些難忘的青春歲月陪我同行的他和她們。
記得一次帶著孩子從play group 出來,一位和我在裏麵聊得投緣的媽媽跟了過來,敲敲我的車窗說:“這是我的車”。 也許她是說:”This WAS my car.“ 當時也沒有聽清楚,腦子一下發蒙,難道我上錯了車?上錯了車,我的鑰匙怎麽能打開她的車呢?奧,反應過來了,原來她是車原來的主人。她接著說:”我們有時在街上看到這車,我們的孩子們都驚喜若狂地喊:‘我們的車,瞧,我們的車’。”這就是人和車的感情。
說到買新車,還有一段感人的經曆。那年和老公去買車,也沒有谘詢一下當地的朋友就去了。看好了就買,不知道買新車還能劃價。賣車的歐寶大叔,至今我還記得他慈祥的樣子,從來沒有見過像我們這樣傻乎乎的年輕人,買車不砍價。肯定是出於惻隱之心,實在不忍心,他主動給我們便宜了2000歐。也是出於把我們發展成長期客戶的想法吧,隻可惜我們背叛了他,後來又買了一部新沃爾沃。老公曾受瑞典皇家學院資助,為了感恩,所以要買瑞典車。買時,接受上次的經驗,我們倒是猛砍了把,搖身一變,再也不那麽憨憨可愛了。
我們的下一部車將是什麽樣子呢? 再過十幾年,孩子們已長大成人,終於可以重回自我,可以為所欲為了。一個時髦的小老太太,不知是否仍舊多愁善感,但肯定是重操舊愛搞起藝術,和一個曾經英俊但已禿頂的小老頭兒,不知是否仍舊不解風情,但肯定還是在搞著他的科研,坐在一輛二座兒三門兒的小車裏拌著嘴。就像設想的年輕時開的車,隻適合二人世界。我想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就像歌裏唱的那樣,你是否還把我當作手心裏的寶。
然而,如果不是陰雨天,我更喜歡騎自行車穿梭於陽光燦爛的中世紀的大學城。穿過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坪,三兩個學生正臥坐在草地上,不遠處兩個學生在玩兒飛盤。停下來,到Quadrangle裏的長椅上稍作休息,慈愛地看著朝氣蓬勃的青年學生來來往往,眼神裏充滿了欣賞,羨慕和迷失;和走過身邊的滿腹經綸白發蒼蒼的教授點頭微笑,這時也許正碰上校長迎麵走來 。
自行車的車輪碾壓著石子路,狹窄的街道上酒吧林立,精巧的小商店鱗次櫛比,那竟是中世紀的古建築。幻想著中世紀的人們行走在同樣的街上,是否像電影裏演的那樣衣衫襤褸?街頭藝人的歌聲蕩氣回腸,滿街的鮮花姹紫嫣紅。咖啡館外的椅子上,朋友們在閑聊,獨坐的人在看書,戀人們在相互凝望。殺住閘單腳踩地,停下自行車欣賞一下街頭畫家的作品。草編的車筐裏放著剛從舊書店裏淘來的《尤利西斯》,盡管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有時間踏下心來讀,但知道肯定是永遠也讀不完,永遠也讀不懂,就像這生活一樣。
不知不覺來到了常去的海邊酒吧。停車開門下車,海風帶著鹹味兒迎麵吹來,吹亂了我的頭發,身上感到一絲寒意。走進酒吧,徑直走到常坐的位置,靠近壁爐,麵對大海。一直想一個人來到這裏,要一壺茶,凝望窗外的海,遠處的山,近處的雲,思念遠方的人,和自己聊一會兒天兒,和我的電腦坐上一下午,寫一部愛情小說,可長可短,可悲可喜,可歌可泣,可通俗可另類,沒準兒碰巧還能暢銷呢。還沒有入冬,壁爐裏沒有冬天的熊熊烈火,隻有一些擺放整齊的煤炭。周末酒吧裏的人不少,窗外沙灘邊的路上,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車,從車上下來各種各樣的人,不同的車,不同的人,不同的性格。我想每個人都有一方別樣的世界,一個獨特的故事, 一些深愛的人和物,一段值得回憶的美好,一幅期望憧憬的未來。
在酒吧的一角靠近窗子,曾經有一張小圓桌和一把椅子,中午去的時候總看到一個瘦高矍鑠的老人在那裏默默地用餐。也許他的老夥兒已先他而去了,這個酒吧便成了他的食堂。最近圓桌和椅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架飽經滄桑的舊三角鋼琴。老人是否已經離去?是否已在天堂和老伴兒團聚?這鋼琴是不是那老人生前之物?酒吧主人將鋼琴放於此地是否是為了紀念這位老人? 我不得而知,也不想去問。心情有些沉重,看別人的故事,流自己的眼淚。
酒吧布置得古樸典雅,仿佛是一條古老的船。牆上有漁家日常用品,漁網,煤油燈,還有老式縫紉機頭,各種各樣的瓶瓶罐罐。要的茶很快就到了,放入兩袋紅糖,隻倒入少許的奶,為了讓茶保持原有的熱度,用小勺稍作攪拌,指尖繼續敲打著鍵盤,空氣中彌漫著fish and chips和奶茶的味道。
兩個小時飛快而過,起身離去,告別難得的獨處時光,車子駛離海邊,駛向城市,融入了公路上滾滾車流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