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敬之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正文

黎虎: 錢鍾書女婿自殺真相——細述女兒錢瑗伉儷

(2015-12-19 09:59:29) 下一個

     國哥倫比亞大學東亞語文係榮休教授夏誌清先生《阿圓回去了——(我們仨)的悲劇》(原載台灣《中國時報》,2003年9月30日《參考消息》轉載)一文在評介楊絳先生《我們仨》等作品時,有一段敘述錢鍾書、楊絳的女兒錢璦及其夫婿的文字:“在文革社會的緊張生活下,阿瑗根本沒有時間去戀愛。大概已經30歲出頭了,她在工廠裏做工,交識了一位‘和善忠厚’的工人王得一,也就同他結婚了。此人不肯交出一份黑名單給工廠裏的左派,因而自殺以求解脫,那的阿瑗33歲。”讀後不禁愕然,因為這裏幾乎每句話都有問題,與事實不相符合。文中所稱阿瑗即楊絳《我們仨》中的主人翁之一錢瑗;“王得一”即錢瑗的前夫。於是我立即找來楊絳先生的《我們仨》和《幹校六記》,對照之後發現涉及錢瑗的夫婿的記述在《我們仨》中很少,主要是在《幹校六記》中,而夏先生這段文字在楊絳先生的兩書中並無類似的記述。我對楊絳先生的著述了解不多,不知夏先生這段文字是否別有所據?但不論夏文所據為何,上述記敘均與事實不符,因為我與錢瑗伉儷都熟悉,了解個中真相。為了還曆史以本來麵目,也為了表示對於故友的紀念,故稍事補苴錢瑗伉儷的有關事略於後。

  錢瑗的前夫與我是大學的同年級同學,我們於1955年9月同時考入北京師範大學曆史係學習,全年級九十餘人,分為三個班,他在二班,我在三班。首先需要“正名”。夏文和楊絳先生的作品中錢瑗前夫的名字都被寫成“王得一”,事實上他的名字是王德一,在他大學四年和日後工作中直到辭世都一直用這個“德”,從來沒有用過那個“得”字。他出生於1937年3月,籍貫是山東濟寧。大學讀書期間,他是一位品學兼優的學生,當時采取五級計分法,他的學業成績大部分得的是“優”。1956年搞了一陣子“向科學進軍”,王德一被評為“優等生”。四年中他先後擔任過學習班長和班主席。1959年7月畢業時,我們兩人一起留校,在曆史係當助教。他被分配到中國近代史教研組,一直沒有調動,我被分配到中國現代史教研組一年後,轉人中國古代史教研組。從此我和他的交往比在上學時更為密切了。他參加工作不久就承擔了中國近代史的教學任務,課講得不錯,頗受學生歡迎,這與他的勤奮有關。記得有一天很晚,我看見他一個人在教研組伏案而寫,鋪著厚厚的一摞稿紙,額角沁著小汗珠,我問他寫什麽,他說是修改講稿。大概第二年他就承擔了一個學期的課程,這在青年教師中是很突出的。他也善於為文,故在人民公社化時,大約1959年秋冬,我們一起被曆史係領導派去北京郊區的房山人民公社編寫公社史,共同“戰鬥”了半年之久,主要由我們二人執筆寫成了一本十餘萬字的《房山人民公社史》,油印成冊,不過後來並沒有正式出版。這就是錢瑗的前夫的真實情況,他根本不是什麽工人,而是一位大學教師。至於說王德一“和善忠厚”倒是符合事實的,這在《幹校六記》中有一些生動的敘述,與我所了解的王德一是一致的。當時錢瑗在俄語係上學,與王德一是同一屆學生。俄語係與曆史係同在一個樓——“文史樓”,俄語係在一、二樓,曆史係在三、四樓。錢璦也於1956年被評為“優等生”,1959年7月畢業時也留校工作,在俄語係當助教。1966年轉入外語係英語專業工作。他們二人的學曆、經曆基本上是一致的。

  關於錢瑗伉儷的婚戀,也不是夏文所描繪的那樣。錢瑗、王德一在大學讀書時都是學校“美工隊”的成員。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大學生的課外活動是很活躍的,校園中有各種各樣的社團,“美工隊”就是其中之一。他們二人都很喜愛繪畫,畫得都不錯,我經常看見他們二人忙於“美工隊”的活動,舉凡宣傳活動所需的海報、黑板報等繪畫任務都是他們一起參與的。不過,這個時期王德一的戀人尚不是錢璦,而是我們年級的一位女同學。畢業時那個女同學被分配到外地工作,他們的聯係就日漸減少以至中斷。畢業以後,錢瑗、王德一兩人繼續以繪畫為學校的各種宣傳活動服務。由於這種工作關係,他們之間的接觸自然就很頻繁,這時王德一曾經向錢瑗表露過愛慕之情,但是並沒有得到錢瑗的積極回應。直到“文革”中錢瑗才主動向王德一示愛並明確雙方的戀愛關係,而他們結婚則已經在“文革”發生後的第三年——1968年初了。由此可見他們相識、相戀的時日是相當長的,過程也是曲折的,並非一蹴而就,草草從事的。

  大約1967年冬,我與王德一一起去了一趟天津。那時“文革”的昏熱暫時告一段落,學校開始搞“複課鬧革命”,宣傳隊派我們二人去天津師範學院了解那裏的“複課鬧革命”的情況,據說他們在這方麵搞得好。我們花了半天時間在那裏看了看大字報,後來就到街上吃飯,飯後逛商店時發現天津的豆製品等小菜品種比較豐富,於是王德一說要買幾樣帶回去請錢瑗的父母吃。當時物資匱乏,這種食品屬難得之物。那時他們尚未結婚,由此可見其關係已經相當密切了。德一和錢瑗結婚以後就住在曆史係單身教師的集體宿舍一一四合院北樓二層西頭的一間靠北麵的房間裏。當時我住在南麵的一個房間。德一有時也回錢瑗家住,大約1969、1970年之際,有一天晚上九點多鍾了,忙完學校的任務之後,我騎車回我遷在東城的住處時,德一也騎著車從後麵追上了我,說是要回錢瑗父母家住。我們在地安門分手,我往東拐,他繼續往南走地安門大街。

  至於王德一的自殺,也不是因為他“不肯交出一份黑名單給工廠裏的左派”雲雲。在清查“五一六”的時候,王德一被駐校“宣傳隊”宣布隔離審查,其主要“罪行”是“炮打林副統帥”。我當時感到很突然,因為我根本不知道王德一在“文革”中除了一般的參加“運動”之外還有什麽其他活動。從當時披露出來的“事實”中得知,王德一作為北師大“井岡山”的代表,參加了設在中國人民大學的“批資聯委會”的工作。當時“宣傳隊”對他發動的攻勢非常猛烈,僅舉一例就可以想見其餘:為了逼迫王德一“端正態度”,特意在文史樓三層西頭的大教室裏召開了一個曆史係與外語係全體師生員工參加的聯合“批鬥”大會,其用意大家都明白:因為王德一的夫人是外語係的老師。用這種辦法來“株連”家屬,恐怕也屬於“史無前例”的一項發明創造吧?此事件之後不久,有一天上午大約八點半左右,我們這個小組的成員(當時全係師生員工混編為若幹小組)正在文史樓三樓一間教室裏由一位“軍宣隊”帶領進行“天天讀”,忽然楊家興同學來敲我們的門,說;“不好了,王德一好像是在上吊!”楊家興同學當時也是被隔離審查對象,他趁大家“天天讀”的時間從自己專用的隔離室出來在樓道裏溜達,從門縫裏窺視王德一專用的隔離室時,發現了這一情況。我們立即蜂擁而出,由“軍宣隊”帶頭跑上四樓,由於王德一事先把門插上了,於是眾人“強攻”才把門打開。隻見王德一吊在北麵窗戶上的暖氣管上,雙手還緊緊攥著他在掙紮時抓住的垂掛在窗戶周圍的標語、大字報紙。人們立即把他解下,放在房間裏麵一張原先用於裱糊文物字畫的大木案上,發現他已經氣絕,人們圍在他周圍不知所措。這時我立即想到:隻有馬上找醫生搶救,其他都無濟於事。於是我沒有向周圍的任何人打招呼就奔下樓,騎上我買來不幾年的“飛鴿”自行車,以最快的速度衝進校醫院。到了校醫院值班室,我氣喘籲籲地說明情況,請值班的周大夫快去急救。周大夫立即拿起急救箱,出來坐在我自行車後座上,我使勁蹬車,到了文史樓,急奔四樓。房間裏的人們還圍在王德一的周圍,周大夫撥開眾人,立即為王德一做人工呼吸和各種急救措施,累得滿頭大汗,最終還是無力回天。

  王德一之死,曆史係的廣大教師心中都是非常惋惜的。在他去世之後一年多,他所“炮打”(如果真有其事的話)的“副統帥”即殞命於蒙古溫都爾汗草原。當時大家都說,如果王德一不自殺的話,現在倒成了英雄了。今天我們可以說,如果王德一不自殺的話,曆史係會多了一位教授和博士生導師的。

  王德一去世之後,錢瑗就搬出了四合院的曆史係集體宿舍,從此我與她見麵的機會就很少了。不過到了二十世紀的八九十年代,我們接觸的機會又多了起來,主要是因為當時學校先後成立了“優秀教學成果獎”和“勵耘獎學助學基金會”,我和錢瑗都是其中的“校評審委員會”的委員,參與評審全校的優秀教學成果和優秀青年教師、優秀學生、優秀學術著作等獎項的工作,這樣就有機會比較經常在一起開會了。1990年她獲得校級“優秀教學管理獎”就是這個期間的事情,那是對她擔任外語係副係主任期間所作貢獻的表彰。我與錢瑗最後一次見麵是在1995年的夏天。有一天下午,我從曆史係下樓回家時,在樓梯上碰見錢瑗,她也正在下樓準備回家,我們邊走邊談,其中有一段對話我印象特別深刻:當我說到當時社會上對於錢鍾書先生的種種傳說時,錢瑗很不以為然地說:“那些傳說很多都不是事實,是捕風捉影的編造。”我們在文史樓的西邊分手,那時,她還是那樣的急急匆匆而又神采奕奕,我怎麽也想不到一年之後她就罹患不治之症而撒手人寰了。

  以上就是我在讀了夏先生的大作和楊絳先生的大著之後對於錢瑗伉儷往事的一點補正。這不過是二十多年前發生的事情,現在就已經有張冠李戴、麵目全非之虞,那麽再過幾十年又將如何呢?思之不禁令人憂心有忡。唐代著名史學家劉知幾曾疾呼史以直書實錄為貴,可以說直書實錄乃中國古代優秀的史學傳統之一。紀實性文學作品又何嚐不該如此呢!  (來源:博覽群書)

  來源: 人民網  作者:黎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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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簡翎 回複 悄悄話 文革真是一場災難,光我知道的熟人的長輩,就有好幾個自殺的,還都是大知識分子。
心之初 回複 悄悄話 錢鈡書是聰明人,解放後沒事得以正常死亡,全靠“毛選英譯”主編的頭銜加上新社會不再寫小説。
coach1960 回複 悄悄話 近距離觀察,名人的“名”就消失了,都是一個一個的人,和鄰裏的阿貓阿狗沒啥區別。如果寫文章的作者曾受過特殊的文學訓練,文章辭藻可能華麗,可信度要下降三成。
xuemei-ky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flyingcamel' 的評論 : 謝謝來訪,這種事不足為奇。
flyingcamel 回複 悄悄話 在一篇博文的評論中將錢媛比作齊邦媛是不合適的,顯然是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xuemei-ky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mzl9876' 的評論 : 近距離接觸名人,例如愛因斯坦等,得出的結論往往令人難以接受。孔雀開屏時,前麵看美麗,後麵????就...
xuemei-ky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香港' 的評論 : 可不可以用文化孤島,遺傳漂移類比一下?
xuemei-ky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頤和園' 的評論 : 謝謝來訪,錢能寫出圍城,以及後來請胡喬木寫序等等,說明他一點也不是不知道紅塵之事。總之,屬於白璧微瑕吧。
xuemei-ky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十全老人' 的評論 : 謝謝來訪,轉載是因為有些史料價值。
cherry_8 回複 悄悄話 在文革那樣的時期出這種事不足為奇,可怕的年代,趕上真是不幸!
文以止戈 回複 悄悄話 夏至清胡寫。國外這些想當然的中文教授多了去了。沒看楊絳原書的人,最好別去瞎附和夏的流言。
WISEBAO 回複 悄悄話 文革的冤魂是如何說得清的。楊絳先生這樣描寫她的半子,也一定有她的用意吧。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太多了。。。鄭念的女兒
tzuuyi 回複 悄悄話 Very good. However, I sill read it with a grain of salt since there were too many fake stuff involving era of pre-1978 Communist China.
頤和園 回複 悄悄話 王德一不論是出身還是經曆,與工人有何關係?他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小資”知識分子。他恐怕是一生平順,禁不起挫折打擊,就自殺了。當年反516,自殺的多是文革中積極參與運動的當年的年輕一代,而不是已經被打倒的“封資修反動派”。
香港 回複 悄悄話 我在1990年代在香港第一次看到夏誌清寫的《中國現代小說史》, 不禁大吃一驚。 書中充滿對中國社會的八股偏見。 最主要的是一把英尺把現代著名的漢奸婆娘張愛玲吊到現代文學的最高處。 把魯迅以後中國最大的文化旗手郭沫若說的一錢不值。 問題是從曆史的觀點看, 郭沫若縱有萬千不是, 張愛玲給郭提鞋都不配。 從此對這個所謂的“教授”, 實則在西方吃中國飯的“狗屎”再也不屑一顧。

從本文看來, 這是一個對中國沒有基本常識, 腦筋又如此愚蠢的老混蛋又有了一層見識。 連基本的事實也可以不顧, 談啥的“學問”。 錢中書也許學問不錯, 但他圈圈加括號的所謂“書”, 我覺得連學問的門也沒有進入。 和陳寅恪可以說是一對活寶。 陳寅恪的書《柳如是別傳》, 簡直就是一本資料堆砌的垃圾。
mzl9876 回複 悄悄話 對女婿的死不清楚,不足為奇,隻是在她老的書中敘述清楚即可了,文革是個非常時期,楊老可能也被隔離,不清楚有情可原,但還曆史一個清白很重要,其實就像作家老舍的自殺也是有很多緣由的,那個時候人是很脆弱的,如果家人不夠體貼甚至冷言,人就會出問題的,我們都是經曆了那場風暴的過來人,應該不難理解。
qq669 回複 悄悄話 讀曆史出身的做法就是比較實事求是,可信
nyagela 回複 悄悄話 謝謝轉載。此文內容翔實細節生動,似可信。現在的胡編亂造的東西太多,防不勝防啊!
鄉村婦女 回複 悄悄話 是夏至清胡寫。楊絳書上沒有這些。不知道夏是怎麽弄的。
十全老人 回複 悄悄話 楊絳連女婿怎麽死的都搞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還在自己的書裏胡說一氣,用個‘和善忠厚’ 還打上引號,真讓人歎為觀止。
十全老人 回複 悄悄話 由於這種工作關係,他們之間的接觸自然就很頻繁,這時王德一曾經向錢瑗表露過愛慕之情,但是並沒有得到錢瑗的積極回應。直到“文革”中錢瑗才主動向王德一示愛並明確雙方的戀愛關係,而他們結婚則已經在“文革”發生後的第三年——1968年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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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很明顯佐證了文革前後,錢家對女兒婚姻問題的考量--文革前看不上工人,文革後開始主動示愛,就是為了獲取政治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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