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分三部分:
之一:為人女;
之二:為人妻母;
之三:為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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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為人女
我們相識的時候,我隻有十五歲半,她十四歲多一點。
那會兒我性格清高孤僻,而她隨和開朗,後來不知道為什麽,通了幾個小紙條就覺得心靈相通了。
這要擱現在,父母知道了詳情,首先得懷疑你是不是同性戀。我們小時候,女孩子可以手拉手,男孩子可以搭肩膀,大家都習以為常,要是現在,哪個女人來拉我的手,估計得被嚇壞腦殼兒。
小姑娘在一起,好的時候形影不離,吵的時候不可開交。
既然姐倆好,就去照相館拍了照,她搭著我的肩膀,笑得陽光燦爛。那一年,我十六,她十五。
她有網名,叫的灰,已經叫的非常響亮,我就用這個來稱呼她吧,否則她來她去的,寫的別扭。
的灰網名是怎麽來的呢?這還有一段故事。
的灰的妹妹最先開始泡網,給自己取了網名“時間的灰”,後來媽媽也出來跟著混,就取了前半部分,叫“時間”,姐姐一看媽媽拿走了前半部分,就把後麵倆字要了去,叫“的灰”。老爸後來也不甘寂寞跟著混網,一看名字被娘仨給瓜分了,萬般無奈之下,把女兒的名字反轉一下,叫響亮的“灰的時間”!
這一家四口都是妙人兒。
的灰畫畫得好,尤其喜愛畫大美女,她畫的美女,五官永遠娟秀,頭發一絲不苟,我沒事老盯著頭發發呆,心想怎麽可以畫得這麽細膩呢!當然這麽吃驚的也不隻我一個,數學老師也曾經痛心疾首地對她說:“你這畫頭發絲的功夫要是用來做數學該多好啊!”
她學生時代畫的所有的畫,後來都收在她後來出版的一本書《如畫人生》裏了,每次看我都會笑,我那麽愛她的文字和她的畫。
說到數學,那是的灰心中永遠的痛。
我數學已經很不好了,高一的時候常常在六七十分左右晃動,但我那是貨真價實的六七十分啊。她呢,就老在二三十分晃悠,並且是有水分的晃,因為據她說,有些題是她按概率圈ABCD圈來的,當然如果是解題的,她就比較麻煩了。
一萬年才有一次我居然難得給她輔導題,問她:“sinA/cosA=tgA知道不?”她說:“不知道!”我當時就震驚了,眼睛瞪得圓圓問她:“那你初中數學是怎麽學的?!”她說:“你別瞪我,怪嚇人滴。”
數學不好,但她語文實在是太好了。
跟她同讀一本書,我剛看到半頁,她就已經讀完一頁了,默默地看著我,一會兒問一句:你看完沒?一會兒又問,我不服氣,問她書裏都講什麽了?她很詳細地給我說了一遍,我頓時泄氣。
古詩古詞,現代散文現代詩,她會背的數不勝數。那會兒她照著詞牌子,填了不少的詞,也寫藏頭露尾詩。我也能勉強來一點點,但因為肚子裏實在墨水不多,真不敢跟出來亮。
曆史考試前一個星期,她抱著全新的曆史書一通狂看,我跟她講話,她不理我,說:“我怕一說話,剛剛記住的那些東西就順著溜走了。”曆史考完試,她考90,我也不過93,要知道,我是班裏曆史最好的同學,仗的是平時積累啊。考完之後,的灰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忘掉所有的課本,否則,估計得累死她。
考完試後,她常常抱著成績單跟我哭訴,如果去掉數學科,我是全班第四,第四啊!可是,有了這數學,我是死也進不了前十名啊!
我數學也是弱項,但基礎總是比她好,後來每天下午奮力做題,終於追趕了上去,而的灰,如果不是高三的時候另外一個班級幾個師兄合力給她補習,她恐怕得一直二十分下去。
的灰的老爸,是我們班的英語老師,的灰的老媽,是全校最好的班級的班主任兼英文老師,還是英語組的組長。她們家,一直都是她媽當領導。
雖然我知道灰媽氣場強大,極適合做領導,但我認為,論及教學,灰爸絕對勝出。當然,我這個人天生就是小雞仔兒個性,眼睛裏認準了誰就是誰,心眼兒偏到肚臍那裏也說不一定。如果我非說灰爸比灰媽教的好,我估計五班得全體跟我開戰。
後來評職稱,灰爸評上了高級教師,我暗暗歡喜,終於有一項可以超過灰媽的了!我開心地問的灰:“這回你媽跟你爸平級了吧?”的灰搖頭:“沒有,我媽是特級。”我頓時咣當倒地。
我愛灰爸灰媽。雖然灰媽一直都是領導,我有點怕她。
灰爸灰媽的愛情故事非常有意思。兩個人是高中同學,那會兒灰媽就是班幹部,灰爸是白丁,估計灰爸已經被領導慣了的。後來他們下鄉,走“萬裏長征”,兩個人因此結下了非常深厚的階級同誌友情。長征之後,被分配到了一個地方去教書,兩個人慢慢地就莫名其妙地覺得他們在約會了。
我一直對這種微妙的關係有些困惑。
因為在我幼小的心靈裏,約會啊,至少得拉個小手手吧,至少得含情脈脈瞅一瞅吧?可是人家都沒有,寫信都是非常正經的某某某同誌,最後結尾都是此致敬禮,信裏麵還引用了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的不少話。
然後呢,倆人低調含蓄地談了N年戀愛之後,有一年灰媽的室友要結婚用房子,灰媽沒地兒可去了,就跑去跟灰爸商量說咱倆結婚吧,然後倆人就搬一起了。搬一起之後,人家說你們還沒登記,不是合法婚姻,倆人又跑去補了一個結婚證。
結婚以後倆人才開始正兒八經談戀愛。
灰爸灰媽多次調侃自己,我們還是非常前衛的嘛,先同居,後結婚,再談戀愛,悄悄地驚世駭俗了一小把。這也沒辦法,誰讓那個年代的戀愛談得那麽革命同誌,沒法你濃我濃呢。
灰爸多才多藝,9歲開始集郵,集郵冊分類之清楚,郵票之豐富簡直讓人垂涎欲滴。他也愛塗鴉,有段日子跟妻女分開,的灰太小還不太認字,灰爸就用畫的,趣味之極。灰爸歌唱得好,書讀得多,照片拍的好,菜燒得好吃,他是我能想到的世界上最好的爸爸的完美代表。
有一次我偷偷從他家相冊裏拿了一張灰爸兩寸照片,出國留學帶了出來,很多年之後才跟的灰交代偷竊罪。
灰媽是個好媽媽,常常看到灰媽來女生宿舍到的灰床上找襪子。灰媽的手擀麵條一流,灰媽的粽子一流,灰媽是最好的班主任老師,常常有學生在晚上敲開她辦公室的門,拿個板凳坐她旁邊說,老師我要跟你談談心。
談心啊,老師不找我談心我就已經拜佛燒高香了,找老師談心不是老太太找砒霜吃嗎?至少我的班主任再過一萬年也休想讓我找他談心。
我一直深深羨慕的灰能夠有這麽好的爸爸媽媽,他們養出了一個多麽灑脫的娃。
她有時間就讀閑書,我們那會兒住宿舍,九點半準時熄燈,早六點起床,因為時間表被卡得太死,隻來得及準備功課,哪來時間顧別的?但她總能有時間。坐在宿舍床上,她給小夥伴講評書,“射雕英雄傳”,她可以把種種細節都講得活靈活現,引人入勝。她愛三毛,席慕蓉,金庸,等等很多很多作家的書(對不起我舉的都是流行作家),隻要有書,她立刻就會安靜下來,一目十行,快活無比。
的灰的日記,是我最愛的讀物。班級裏誰做了什麽,發生了什麽事,她都能栩栩如生地記下來。我當時都很奇怪她哪裏有這麽的時間,精力,哪裏來的這麽敏銳的洞察力,現在想來,這些其實都是她最早期的文字積累,她一直筆耕不斷,基本就沒有停止過寫作。
而我,是個被圈住了的人。努力學習,找最佳學習時間用不同方法對付不同科目,雖然也唱歌,也運動,也玩鬧,但我沒有她那種自在。
我們都有喜歡的男生,偷偷交換喜歡別人的感覺。
她喜歡的男生身體不好,的灰就非常壞地剝削了她妹妹的錢,還拉上我,拿我的錢跟她一起給他買奶粉喝。她給他送各種吃的,她學他包潔白整齊的書皮,她畫他的側臉,畫他的大鬢角,頻頻問我你知道我畫的是誰嗎?我說不知道,她說難道你不知道那是他嘛!我說不象!她不管,一直在那自己說:多象啊,太象了!
種種細膩心思,掩藏在她愛熱鬧,跳脫,爽朗的外表之下,當時我不覺得有什麽特別,現在回頭再想起來,老心一下一下被觸摸,慢慢化成一灘糖水。
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不見得非得寫上幾句火辣情詩,唱上兩句情歌,而是時時把那個人揣在心裏,各方麵體貼照顧他,悄悄關注他,隻要他看到,她就在那裏。
用情深,未見得非得宣之於口。
她愛一個人,可能隻是遠遠地注視他,在他需要的時候悄悄提供幫助。
而我愛一個人,一定要轟轟烈烈,纏纏綿綿,不燒成灰不罷休。
就這樣的兩個人,一直好著,吵著,直到上了大學。
上了大學之後,的灰甩掉數學的包袱,如魚得水,先做了係學生會主席,然後到了院宣傳部長,到最後當上了校學生會主席,然後是什麽全國優秀幹部三好學生什麽的。每次我聽到這些榮譽,都不大敢相信那是她。因為在大學之前,她最多也就是個英語課代表,連個宣傳委員都沒撈著。
數學不好害死人啊。
而我,在同一個城市另一所學院裏談著一場不鹹不淡的戀愛,校園文化單調,隻能跑到校外去學學國畫,在報紙上練練毛筆字,大二之後更是財迷心竅,跑到校外幼兒園等地去教外語。
我多麽羨慕她快活肆意地享受學生生活。
所以,選擇適合自己的大學是多麽重要啊。
她如春花綻放,而我似一棵半黃半綠的青菜,等待著屬於自己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