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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張嘉譯、何冰等實力派演員主演的電視劇《白鹿原》正在各大衛視熱播。該劇改編自著名作家陳忠實的同名長篇小說,在原著《白鹿原》中,有個帶有幾分傳奇和神秘色彩的人物,雖然不是絕對的主角,卻對小說主線起了很大影響,那就是白嘉軒的精神導師——朱先生。而這位朱先生,其實在曆史上是有原型的,那就是關學最後一位傳人、關中才子——牛兆濂。
探秘白鹿原
往西安的東郊走,就到了白鹿原。
白鹿原地處關中平原。關中之名,始於戰國時期,一般認為西有大散關,東有函穀關,南有武關,北有蕭關,取意四關之中。四方的關隘,再加上陝北高原和秦嶺兩道天然屏障,特殊的地貌使它成為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關中平原號稱“八百裏秦川”,人口密集、土壤肥沃,氣候溫暖,十分適宜農業發展,因此農耕文化發祥較早。
白鹿原之得名,相傳曾有通體白色的神鹿出現在這裏,於是被視為吉祥的風水寶地。其實,白鹿原是一片由奔騰的渭河水衝積而成的黃土地,南北寬約十公裏,東西長約二十五公裏,現今分屬於西安的長安區、灞橋區和藍田縣。
這裏平均海拔約六百米,水深土厚,兩邊有滻河和灞河兩條河流過。農業耕種是白鹿原持續了三千多年的基本生產方式,以農耕文明為根基所形成的關中民風,淳厚、古樸。荀子雲:“觀其風俗,其百姓樸,其聲樂不流汙,其服不挑,甚畏有其司而順。古之民也。”《漢書·地理誌》記載:“其民有先王遺風,好稼穡,務本業。”這正是白鹿原民風的寫照。
在小說《白鹿原》的開頭,作者陳忠實用一頁紙的篇幅寫下了巴爾紮克的一句話:“小說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
這裏所謂的“秘史”,顯然是與通常意義上的“正史”相對應的、來自民間視角的曆史敘述。“正史”如同地麵上的江河,有源頭、有流向,向著大海奔騰而去,時而也會轟轟烈烈地改道而行。“秘史”則如同地麵下的水流,靜謐地流淌,藏在每家每戶的水井下麵,它不在人們的視野裏,卻永遠存在於人們的生活中,根深蒂固。
在小說《白鹿原》中,作家陳忠實第一次以民間的視角,回顧了從晚清到新中國初期的國家曆史。在他的筆下,曆史不在廟堂之上,而在白鹿原上的一個小村子裏展開,在村裏的白、鹿兩個大家族之間展開。曆史成為家族記憶的背景,曆史也因沾滿了親人的血和淚而變得濕漉漉、沉甸甸。
而白鹿原上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民間曆史記憶,便是牛兆濂的傳奇人生。
關中學派最後傳人
牛兆濂,字夢周,白鹿原鳴鶴溝人,是小說《白鹿原》中夫子“朱先生”的原型。陳忠實本人也承認,《白鹿原》在塑造朱先生這個人物時,幾乎全麵采用了清末民初關中一帶飽學名儒牛兆濂的傳聞故事和史料。陳忠實曾自述道:“我與‘牛才子’說來有緣——他家的村子在灞河北,我家在灞河南,直線距離隻有三公裏多。牛先生是我剛能聽懂話時就知道的大名人,從大人那裏,我聽到了許多關於他勸退八旗軍、賑災濟民、通電抗日、主持禁煙、規勸軍閥的事跡。”
陳忠實將“牛”字下麵加了個“人”,變成了“朱”字,他在小說中根據民間傳說,將以牛兆濂為原型的“朱先生”塑造成為承載儒家文化的聖人。陳忠實說:“《白鹿原》的時代背景是封建體製基本瓦解和社會新秩序建立的過渡期,所以我特別希望塑造一位傳統知識分子典型,最先想到的就是牛先生——他是白鹿原上最後一位傳統思想、傳統道德、傳統人格的傳人,以他為原型的朱先生雖因時代原因有一定局限性,但卻在精神層麵承載了中國傳統文人的太多優秀品質。”
▲牛兆濂
牛兆濂,晚清時出生於一個清寒的耕讀之家。在父親的全力支持下,牛兆濂不負眾望,九歲即入塾,一覽成誦,人稱神童,十六歲應縣考,名列前茅,二十二歲省試中舉。因才華出眾,十裏八鄉的人們都以“牛才子”稱之。就在牛兆濂即將赴京趕考之際,父親牛文博去世,母親又染病,因此他選擇留守家中守孝侍親。這種棄功名的行為,按大清科舉例製本應削奪他已經取得的舉人功名,但牛兆濂的事跡在社會上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當地官員竟然逐級將他的情況向上稟報求情。後來光緒皇帝親自批複:“孝行可風,著賞加內閣中書銜。”牛兆濂因禍得福,本可以一躍進入朝堂,但是他卻上奏呈予以堅辭,將到手的榮華富貴拒之門外。此後牛兆濂一心廣結道友,潛心研學,聲譽日隆,被稱為陝西關中學派最後的傳人。
儒家的關中學派注重格物致知、經世致用,具有積極的入世精神。牛兆濂一生也奉行“學為好人”之道,有求必應,德行鄉裏。1900年,關中遭遇大饑荒,牛兆濂不辭辛勞,主動站出來主持藍田全縣的賑恤救濟事務,做事極為清正。他兒子想在賑濟局裏謀個差事,獲得一點微薄薪水養家,也被牛兆濂拒絕。
民間傳說他具有未卜先知的神奇,陳忠實在小說中借“朱先生”這個人物記述了民間對牛兆濂的若幹傳說。比如傳說牛才子穿著泥屐在村巷裏叮咣叮咣走了一遭,以暗示村人做好下雨的準備,卻被莊稼人笑他發神經了。直到大雨傾盆,好多人家的麥子給洪水衝走了,人們才領悟牛才子穿泥屐的用意,痛罵自己愚笨如豬。再比如有天晚上,牛才子誦讀至深夜,走出窯洞去活動筋骨,仰麵一瞅滿天星河,不由脫口而出:“今年成豆。”此話碰巧被一個半夜上廁所的親戚聽到了,便回家趕緊種豆。結果那年大旱,隻有耐旱的豆子獲得了豐收。
這樣的故事一多,白鹿原上的人們無論大小事情都來找他算命問卜。小說中還寫到一個農人的一頭要下崽的母牛不見了,也去找他卜問。牛才子被纏不過,撂下一句:“要得黃牛有,疾步朝南走,撞開姑娘手,老牛舔牛犢。”那農人聽後找牛心切,急衝衝地撞開了兩個牽手而行的姑娘的手奪路而走,結果被打了一頓,滾下坡去,居然還真的意外找到了剛下崽的母牛和牛犢。
不管是不是機緣巧合,總之牛才子在白鹿原儼然成了一位活神仙,被人們神秘而又熱烈地傳誦著。
以《鄉約》規範鄉村秩序
1901年,陝西創辦師範學堂,牛兆濂被聘為總教席。但是師範學堂的現代教育與牛兆濂一生追求的程朱之學有許多格格不入之處,僅執教三個月後,牛兆濂又辭職回到白鹿原。
1911年牛兆濂因罌粟泛濫,再次出山,就任陝西省谘議局常駐委員,負責全省查禁鴉片煙苗事務。正當他嚴查之時,辛亥革命爆發,西安隨之響應。這場大革命在牛兆濂看來是“三綱五常之廢弛,乃曠古之奇變也”,他難以接受改朝換代的現實,不顧新政府的挽留,辭去省谘議局委員之職,攜家眷避入南山。
1912年,原清廷陝甘總督升允由隴東率大軍反撲西安,兵至鹹陽,在西府激戰三個月,直至次年清帝遜位仍戰火不熄,西安危急。秦隴複漢軍大統領張鳳翽派部下郭希仁、劉守中,請牛兆濂與興平張仁齋往勸升允罷兵。牛兆濂為免除生靈塗炭,慨然前往乾陵與升允會麵,陳說利害,使升允即日罷兵息戰,此事成為牛兆濂一生之美談。
牛兆濂晚年的主要工作是在白鹿原講學和重修藍田縣誌。在白鹿原的芸閣學舍(小說中白鹿書院的原型),他親率諸生演習周禮,為農人百姓誦講《鄉約》。《鄉約》是宋代關中學派大家呂大臨等人編寫的《呂氏鄉約》,據說是中國古代社會第一部成文的鄉則民約,它用通俗的語言規定了調整鄰裏鄉黨關係的規範,凡修身、齊家、交遊、迎送、婚喪嫁娶,都有具體的行為規範,號召鄉民和睦相處、患難相濟、過失相規、德業相勸。
在《鄉約》規範下,白鹿原的民風更加淳樸。正如小說《白鹿原》中所寫:“祠堂裏每到晚上就傳出莊稼漢們粗渾的背讀《鄉約》的聲音。從此偷雞摸狗摘桃掐瓜之類的事頓然絕跡,摸牌九搓麻將抹花花擲骰子等等賭博營生全踢了攤子,打架鬥毆扯街罵巷的爭鬥事件再不發生,白鹿村人一個個都變得和顏可掬文質彬彬,連說話的聲音都柔和纖細了。”牛兆濂一生桃李滿天下,弟子遍及國內,遠及朝鮮國。凡各地同道邀講,則欣然前往,所過之處,沿途百姓“爭瞻風采,途為之堵”。
1930年日本攻陷東北三省,牛兆濂發願“終身不服外貨”,憤而減膳數月,並在報上發表《鬩牆謠》詩,號召國人團結起來,共禦外侮。1933年日寇進占山海關,牛兆濂挺身而出,召集原上義勇五百人,通電全國出師抗日,愛國之誌,十分感人。1937年盧溝橋事變爆發,國家危急。時已臥病的牛兆濂愈加憂憤不已,寢食不安,病情惡化,於當年7月21日病卒,死不瞑目。
牛兆濂死後葬於他終生講學的芸閣學舍後岡,各級政府予以撥資助葬,他的傳奇人生在人們的傳說吟唱中越來越神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