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太陽依舊升起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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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已經到紐約一個月了,時間無情的飛逝讓盧丹憂慮萬分, 心亂如麻。
雖然住在姨媽那裏她不用付房租,可是家裏每天的食物日用雜貨之類都是盧丹主動買的,姨媽也沒有推辭。
加上每月的手機費,每天的交通費,各種瑣碎的開銷加起來也不少。
和姨媽在市內遊覽了一次,在小飯館裏吃了幾頓飯。盧丹算了算,這個月已經不知不覺地用了一千塊了。但卻沒有絲毫收入,她每天去姨媽那個診所上班,姨媽沒有給過她一分錢的工資。
賺錢很困難, 但花錢卻很容易,仿佛流沙一樣從指縫無聲無息地迅速滑落。
她的錢每天在減少, 而憂慮卻每天在增加。
在摩天大樓林立的曼哈頓,縱然極目眺望,也隻能看見被水泥森林中切割成一塊塊的天空,顯得空洞而迷茫。
天邊有陰沉沉的烏雲壓境,看樣子要下雨了。
快到五點了, 盧丹心想﹕“ 不會有什麽人來了。”
禮品店裏沒有什麽客人,韋先生仍然躺在沙發上, 翹著二郎腿, 跟人打電話聊天,講著些無聊的黃色笑話。
聽見韋先生說話的聲音,盧丹就覺得討厭。而且,他總用那雙黑溜溜的老鼠似的眼睛,在她身上打轉。
這時,卻有個人走了進來。
如果初次接觸不仔細觀察的話,是很難發現他是個智障人士的。
他有五十多歲,或者是六十了,白皙的皮膚上有著歲月刻下的皺紋。他年輕的時候一定很英俊,五官端正,一雙清澈的藍眼睛,雖然上了年紀,可是看上去仍然很體麵。
他要求做半個小時的推拿。
“ 我的名字叫亨利,你呢﹖” 他問盧丹。
亨利很健談,滔滔不絕地同盧丹說著自己的經曆。
年輕的時候,亨利就讀的是名校麻省理工學院。
可是,隻上完大學二年級,他就病倒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能夠回到校園。
隻是一場病,就讓亨利的人生徹底改變。
否則的話,他可以完成學業,成為一個工程師。找份體麵的工作,娶妻生子,過著一般美國人中產階級的悠閑舒適的生活。然後壽終正寢,安穩地死在自家溫暖的床上。
“ 他們認為我是愚蠢的, 你說呢﹖” 亨利嘟囔著。
“ 我不覺得啊。” 盧丹這樣安慰他。
雖然她覺得亨利的腦子確實是有問題,他有些糊塗,反應有些遲鈍,但是他很有教養,待人接物彬彬有禮。
半個小時很快地過掉,看見亨利從破舊的錢包裏取出三十塊錢給她, 盧丹覺得很過意不去,她執意隻收二十五塊。
此後,亨利每星期三下午來一次, 就像鍾表一樣準確。
亨利很健談,每次來時總是滔滔不絕同盧丹聊天。他說自己住在新澤西一幢政府資助的公寓裏,沒有自己的私人電話,也沒有手機,如果打電話必須要用公共電話。
盧丹覺得這似乎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現在的年輕人離開手機電腦幾乎就不知怎麽生活了。
有次亨利說起他的兄弟,住在佛羅裏達州,早己成家立業,聽起來日子過得還不錯。
可是他們沒有來往,亨利早先去拜訪過他兄弟一次,他兄弟一家對他很冷淡,從此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麵過。亨利似乎還有個妹妹,也是彼此從不來往。
他們這家人之間的親情似乎比水還淡薄,盧丹心想。
亨利就這麽一天天地過著日子,等待著最後一天的到來。
那是一種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工作,沒有光和熱,沒有希望的絕望生活。
盧丹覺得很抱歉, 她對亨利說不用來這裏浪費錢了,可是亨利卻仍然每個星期都來。
看得出他很寂寞,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也許在這裏同盧丹聊聊天,他能找到些精神上的寄托。
亨利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人,他喜愛文學,他們談莎士比亞,談海明威,馬克吐溫,雨果等等,談他們的文學作品。
還有女作家們,勃朗特姐妹,簡-?奧斯汀,達芙妮?杜穆裏埃,他的文學知識之廣泛出乎盧丹的意料之外。
每次亨利都帶書來,他最喜歡海明威的作品,他的小說<太陽照樣升起>,<喪鍾為誰而鳴>等。
亨利還去過海明威故居,那個詩一般被綠色包圍的小島。在海濤聲中, 海明威寫下那篇著名的<老人與海>,在作家的心中,痛苦和歡樂都那樣尖銳強烈。
盧丹能做到的也隻有這些, 同亨利聊聊天,放些柔和的音樂,讓他感受到一絲心靈的平和。
在這個現實的世界,特別是在這競爭殘酷,人情冷漠的紐約,他是找不到屬於他的天空的。
“ 昨夜我又夢見了曼德麗莊園。。。” 那是女作家達芙妮?杜穆裏埃的小說<呂蓓卡>開頭的一句。
也許隻有在夢中,在偶然的一刻,亨利他才能感到這世界的一點溫馨。
無論怎樣, 每天太陽依舊升起,點燃天空。如同一切有權威的事物一樣,傲然地冷眼旁觀著世上為生活而忙碌的人們。
曼德麗莊園已經被燒毀,不可能再回去了,冷酷的現實是不以人的意誌而改變的。
亨利的腦子確實是有問題,但是他並不愚蠢,也不瘋狂,他隻是生活在一個自我的世界裏。
這天傍晚盧丹準備回家了,這時卻有腳步聲從樓梯那裏傳下來。
盧丹以為是亨利來了,但卻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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