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六的早上我剛把稀飯煮上,大女兒就打來電話讓我去接她,早一點我送她去上舞蹈課了。小女兒才剛起床,懶洋洋地坐在地上不想跟我一起去。練舞的教室離我家很近,來回也就十分鍾,我不想把火關了回家再接著煮稀飯,於是我就對小女兒說:“來,媽媽教你煮稀飯。”她本來無精打采的,突然被我如此重用,立刻來了精神,高興地端來張小凳子站到爐台邊,我把一隻長柄的木勺子遞到她的小手裏說:“你時不時攪動一下稀飯,別讓它粘鍋了就行,媽媽把火關小一點,這樣稀飯就不會滿出來了。媽媽去接姐姐,馬上就回來。”她歡快地接過木勺學著我的樣子有模有樣地攪起來。
我獨自開車離開時其實心裏是有點不放心的,要知道孩子們從來沒被允許過靠近爐台,更別說是在沒有大人在旁的情況下。果然開出去不到幾分鍾,手機就響了,拿起來一看,是家裏打來的,我的血就開始往頭頂衝。接了電話就聽到小女兒在電話那頭狂哭,幾乎是慘叫著說:“媽媽,你快回來啊,我好害怕!”我正開車在路中間,看看前後左右沒車沒警察,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來了個急刹車掉頭就往回衝,滿腦子就猜想著是不是女兒把鍋攪翻了被燙著了,是不是稀飯滿出來將火撲滅,她去點火家裏著火了?。。。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狂踩油門。
“寶貝兒別急,別放電話,一直跟媽媽說話,媽媽在回來的路上了,聽著。”我強迫自己保持冷靜,然後一字一句地命令說:“你先快把火關掉,什麽?不會關!把開關轉到OFF,什麽?不會轉!沒關係,媽媽已經到我們家這條街了,媽媽在開車庫門了,媽媽現在下車了。”
我跌跌撞撞闖進廚房一看,一切都好好的,女兒和我走的時候一樣,仍然站在小凳子上,右手仍然還在攪著稀飯,隻是左手多出了個電話還在跟我講話。我跑過去一把將她抱在懷裏內疚地問:“快告訴媽媽出什麽事了?”她仍是一臉的恐慌哽噎著說不出話來,隻是用小手指了指鍋裏。我往鍋裏看了看,一切都好好的啊,唯一的差別是我走的時候水還沒開,米粒都安安靜靜地沉在鍋底,現在開了,水劇烈地翻滾著冒著蒸汽,米粒們象有了生命一樣猛烈地跳動著,我迷惑不解地看看她,突然我明白了,女兒是被燒開了的稀飯嚇壞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瘋狂的米粒,她一定以為因為媽媽不在家,這些米粒們都想跳出來欺負她home alone了?
即便是在這樣驚恐的狀態下,我很詫異她居然沒有逃跑,而是選擇了堅守崗位。我擦幹她的眼淚,深有感觸地說:“媽媽的奶奶像你這麽大都給全家人做飯了,你看到稀飯開了會被嚇哭,我的奶奶要活著,一定做夢都想不到啊。”
奶奶出身貧寒,在很小的時候,(具體多大不記得了,大概就像我女兒這樣7,8歲的年齡),被父母賣給爺爺家做童養媳。爺爺家開了個麵坊生意,家境稍好,但也不是什麽大富人家,那時童養媳成家以前一般也都先當丫鬟使,做飯,洗衣,幫婆婆帶小叔子,小姨子,非常辛苦。我高中的時候,爺爺奶奶住在我家,那時爺爺已經病重,那段時間似懂非懂地聽奶奶講了很多她小時候的故事。
奶奶十六歲那年和比他小兩歲的爺爺成親,奶奶跟我說爺爺瞧不起她,爺爺從小讀私塾,長得也一表人才,奶奶除了皮膚白皙外,長得矮小,五官也算不上漂亮,可以想象爺爺對她的冷落,套句現在的話說就是奶奶受盡了家庭冷暴力。奶奶可能從小營養不良,到16歲結婚的時候,初潮都還沒有來,奶奶後來從18歲開始到40多歲,一共生了9個孩子,而奶奶告訴我一件讓人無法相信的傳奇的事,她說她一生隻來過兩次例假,一次是在生第一個孩子前,那應該是她的初潮,推算出來大約是17歲時,另一次是在最後一個孩子斷奶後來過一次,後來就再也沒有來過了。一個女人一生生了9個孩子,也許中間還有流產,卻隻來過兩次例假,不知道這個記錄可不可以進吉尼斯?這樣的人生是幸運還是不幸?
在我生第二個孩子的時候傳來奶奶去世的消息,我的腦海中就一直縈繞著一個畫麵:奶奶牽著兩歲的我從快要啟動的火車下麵鑽過去,因為奶奶帶我坐火車走錯了站台。這是我這一生最早的記憶,我很奇怪為什麽我最早的記憶裏沒有爸爸媽媽,而是奶奶。小時候一直不明白臥軌怎麽能自殺,因為和奶奶一起鑽火車的時候覺得火車下麵空間很大呀,我幾乎可以站著走過去,怎麽可能壓得到人呢?
有一年大學寒假放假回家,正好碰到奶奶來我們家過年,我看見奶奶手上戴著個漂亮的玉手鐲,老太太戴著顯得很富態,特別好看,我以為是哪個姑姑給買的,沒想到奶奶不好意思地說:“是假的,塑料的。”我當時聽了有些心酸,暗暗想以後畢業有錢了,我要給奶奶買一副真玉鐲,可是有這個念頭卻一直沒有付諸行動,直到往事已成追憶。
現在每次想到奶奶,總是會想到玉鐲,今生沒能在奶奶在世時送她玉鐲成了我的負擔,如果時間能夠倒流,我要讓奶奶戴著我買的玉鐲去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