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ne with the w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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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病房】 一個手護皮夾的乳癌病人

(2015-09-06 18:37:39) 下一個


病房裏的故事:我為中國病人做翻譯(三)

一個手護皮夾的乳癌病人

夏天的熾熱總是那麽吝嗇,在人們擁抱她的熱情時,翩翩的她已從你溫暖的手臂滑過,追尋秋的深髓在那片時間的落葉裏秋寒風起活躍了疾病排起了醫院的方陣。

當醫院Billing office的Teresa要我到四樓腫瘤病房去給索菲亞做中文翻譯時,我看著這個Last name:Rodriguez,足足遲疑了三十鈔鍾,以為她一定找錯了翻譯的人,我隻會講國語。

眼前坐在輪椅上極其虛弱的她,垂頭彎背,光潔錚亮的頭頂直照著天花板上,黝黑的臉頰上並沒有因為無眉而使眼晴可以更圓潤點 ,倒是那大量激素導致毛細血管的擴張所透視出的醉酒似的潮紅使人相信原本她也是有幾分姿色的。旁邊站著大腹便便,臉色白裏透亮,頭頂的光亮度也是倒黴的蒼蠅爬上去可作溜冰場的中年男子-薩姆,他就是索菲亞的白墨先生了。

特麗薩要我告訴索菲亞,在她出院前必須繳付$750住院輔助費。當我把話翻譯給她時,她突然昂起了微弱的頭,怒睜雙目,“不給 ,一分也不給。”聲音有些低啞卻堅定的不容置疑。這時薩姆拉開她胸前的手提包取出皮夾,索菲亞動如脫兔般地站了起來,一把奪過丈夫手裏的皮夾兩手緊緊地掇在胸前,猶如小女孩護著自己心愛的芭比娃娃,目不轉睛。“親愛的,你就要出院了,所有費用保險公司都會給我們付的,住院co-pay是協議定好的,交了費我們就回家了。”索菲亞眼錚錚地看著我,顯然她沒有完全明白先生在說什麽。我把薩姆的話婉轉地告訴她,她又開始歇斯底裏叫喊:“錢,我的錢啊,我要把它留給兒子。”此時,我完全不能相信這個坐在輪椅裏形銷骨立的女人有如此強大的暴發力從生命裏發出的呐喊。接著她聲音震顫,胸前象是拽了個小兔在蹦蹦跳跳,索菲亞說“我的心,我的心就要從喉嚨裏蹦出來了。”我敢快拿過vital machine ,她的血壓飆升到212/103,心率快達170-180,這下她不能回家了,不是因為她拒付medical co-pay,而是她貪上事了,她貪上了大事了-SVT.(室上速)

我一邊給醫生打電話,一邊幫她做心電圖,在靜脈分別推注了兩次6mg和12mg adenosine後,索菲亞轉到了我的病房。

入秋了,季節帶來涼爽的風吹落了樹枝第一片落葉,也把咳嗽、頭痛的索菲亞以流感吹進了病房。她的白細胞降到嚴峻的數字0.6x10^9/L,意味著她免疫力極其低下,完全沒有抗感染的能力。第一次胸腹CT檢查發現,兩肺有多發性、散在結節狀陰影伴兩側胸膜浸潤,肝、胰、盆腔、後腹膜、腎上腺都充滿了圓形轉移狀,顱腦CT顯示腦內有3個占位性病灶。不知道放射科的醫生會用怎樣痙攣的手指敲出這份報告,最後結論“全身多發性轉移瘤”。這時離索菲亞左側乳癌根治術剛好七個月,完成5次化療後的第二周。

索菲亞心中的寶塔不能倒掉,她有末完成的使命,她要活到親生兒子從國內出來的這一天,她要把手中僅有的血汗錢親手交給兒子,讓兒子在美國受教育,不要再像母親那樣赧顏苟活著。

索菲亞的生命也有春天。二十五歲花樣年華,這個明眸皓齒的佼佼者與學機械的大學同班同學結婚了。一起共同奮鬥他們經營著一份五金事業,能幹的夫婦有本事把鉸鏈,螺絲推銷給全國建築商,把剪刀郎頭賣到美國99分店。

她曾經出入時尚派對,徹夜不歸地在酒巴台上與人喝酒談生意,而她身邊的男人早就熱衷於小白球,揮扞於綠茵場上,先是追著小白球跑,再是追著小女人跑,越跑越遠,終於再也不認識回家的路。

她的第一次婚姻沒過七年之癢就這麽結束了。其實,女人任何時候都渴望男人的嗬護。她把自己的兒子托給母親照顧,帶著幫自己拎包管帳的出納小白臉出入聚會,給他買車,買房。不久,他們就同居了。心懷叵測的小男人一麵百般討好著老板娘,一麵把資金慢慢地挪向自己心愛的女朋友。

當客戶屢屢催帳時,這場以金錢交易的愛情很快就落下了帷幕。在她如夢初醒時,她的生意已一敗塗地,難以東山再起。

十五年的奮鬥生涯給過索菲亞輝煌也讓她飽飲了苦酒。她把四十年的背影全部留在了中國水鄉而隻身來到美國。

已過了最佳讀書年齡,好心的朋友幫她作媒,把有三次婚姻史共有七個孩子的薩姆介紹給她,薩姆在郵局工作,是個不錯的政府部門工作,隻是粗狂嗜酒如命的他,一喝醉就會打老婆,他的前三輪太太都是這樣被他打走的。他現在麵對嬌小玲瓏的中國太太應該會有憐香惜玉之心吧。但是索菲亞倒是可以在美國有頭有臉有身份地生活下去了。

不要期待薩姆會養活自己,他的前妻們個個不做工等著瓜分他的pay check,索菲亞和那些來美國後沒進一步深造的女性一樣,在縫衣廠當女工自食其力。很諷刺的是這個曾經集時尚和高雅於一身的女人,現在每天都隻要用一個紙板裁剪出千篇一律的衣裳,不知道她對時尚是否還有感覺。

我最奇怪的是索菲亞和薩姆生活中怎麽交流?不講英語的她難道會講西班牙語,仰或是薩姆會講中文?結果發現與薩姆生活了二年的索菲亞,西班牙詞匯還沒我多,薩姆更是不像很多老外看見中國人會說聲“你好!謝謝”。我最終還是忍不住傻傻地問索菲亞“每天生活你們用什麽語言交流?”“Nothing”這是我聽她說過唯一一個英文字母。她的回答這樣簡單倒使我稱絕。

現在能夠拯救索菲亞醫學療法就是每周三次的顱腦放療。 盡管每天惡心嘔吐厲害, 用了止吐針以後她還是逼著自己張開嘴巴把食物一匙一匙往嘴裏送。她太需要營養了,她還要活下去。突如其來的高血壓和心律改變對這個不太懂醫的人來說她完全不過問。她積極配合醫生治療,她還想回到成衣廠去照樣本裁衣服可以攢錢。她似乎顧不得自己的病情,她不怕死,她怕活著沒有錢。她枕著自己的皮夾睡覺, 雖然從來沒有人知道皮夾裏有多少錢。但我知道那裏存有一份她的希望和夢想。

索菲亞本來就少言寡語的性格現在變得更加沉默, 她時兒清醒時兒昏睡, 再也沒有看見他那個白墨先生出現在床邊。 每次路過她的病房,我的視線落在那個卷縮一團就像個病怏怏的小貓等待主人施舍的索菲亞的身體上,膽顫心驚!生怕一個疏勿她會停止呼吸 。

醫學救治生命是有極限的, 再好的醫學這時都挽救不了索菲亞的生命, 她正在一步步衰竭,一步步走近天堂, 她才四十三歲。 她的生命就象掛在秋天樹上的葉子,一不小心會被吹落到地上。我擔心,秋天最後一片葉子從樹上墮落的時候,她的生命還會存在嗎? 那時她14歲的孩子是否已如願接到美國?

當你要抱怨命運不公的時候, 有沒有看見索菲亞意誌磨礪的縮影;
當你要抱怨日子艱苦的時候, 有沒有看見索菲亞手護皮夾的屈姿;
當你要抱怨疾病折磨的時候, 有沒有看見索菲亞抗癌的堅強信念;
把你要抱怨生活無望的時候, 有沒有看見蘇菲亞活著真好的滿足;

在我要結束這篇博文時,體驗人生感悟,突然想了很多卻不知怎麽再費筆墨。本以為自己已經完備了照顧病人良好心裏素質的大樹又有生長跡象的驚悚。


( 為保護隱私,本文名字均為虛構。)

多謝大家讀文!

               

                                                  二零一五年九月於美國洛杉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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