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了一部小說《沒有真愛是一種悲傷》,我其實覺得,有了真愛,悲傷更多,因為牽掛更多。我今年帶女兒回北京陪老媽過春節,就是一個生動的實例。
去年我身體不好,經常出狀況,特別的危機焦慮,生怕自己突然得了大病,身體條件不允許我回祖國,再沒有機會見到國內的親朋好友,無法給自己的人生做一個正式的告別,畫一個句號。我已經有二十年沒在中國過春節了,今年想回北京過春節念頭無法遏製。我決定帶女兒回北京陪老媽過春節,12月中旬訂好了機票。
女兒去年春天跟爸爸去中國旅行兩周。去時她很興奮激動,但是回來後卻對我說,她不喜歡中國。人太多,車太多,廁所要排隊,大城市裏嘈雜吵鬧,故宮的房子千篇一律,頤和園太大了走得她腳疼......我這次帶她回去,是想帶她體驗姥姥媽媽外孫女三代一起過節的天倫之樂,也想讓她通過參加北京各種春節慶祝活動對中國文化傳統有更深刻的親身體驗,增加她對中國的好感。當然,最主要的是我想給她留下跟媽媽單獨去中國旅行的特別人生記憶。沒想到,事與願違。
一月初我的身體出了點狀況,去看家庭醫生,家庭醫生推薦了專科醫生Marsha。Marsha是個很和善的老太太,拿到了血液和B超結果後,她專門為我開了綠色通道當天取樣活檢。我接到體檢結果頓時心生懼意,感覺在劫難逃,在辦公室裏哭得稀裏嘩啦,桌上的紙巾不夠用,索性拿了一件體恤,絕對是心聲悲意而且悲意難止,一個中午,感覺眼淚都要流幹了。
去診所取樣做活檢前,我打電話告訴正上班的老公,我這次有可能逃不過去了,請他有個心理準備。我沒有想過讓他陪我去見醫生,於事無補,徒增傷悲。哪怕天大的苦難,如果我一個人可以的話,我寧願獨自承擔,好讓他有多餘的精力能支撐家照顧我們的孩子。
冬天我們這兒是雨季,結果出來的那天上午一直下雨,等到我走出辦公室去診所的路上,太陽卻出來了。因為要趕時間,我走小路橫穿我們大學校園邊上的先驅者公墓。驟雨初歇的墓地裏沒有一個人影,冷風拂麵空氣裏的寒氣仿佛能滲到人的骨頭裏,參天大樹籠罩下的一排排縱橫交錯的墓碑格外的肅穆荒涼。走在人跡罕至的墓地裏,我抱著擦淚的體恤邊走邊放聲大哭,直到看見一個墓碑旁隨著微風輕舞飛揚的風車在陽光下燦爛奪目。墓碑的主人是一位年僅23歲的一戰時期的軍人,多麽年輕的生命,多麽可惜,我比他已多活了25年,我抽噎著,繼續腳步匆匆,生與死,從古至今不為人的意誌所控製。哭,是傷心的本能,是痛苦的宣泄,也是生命還存在的一種證明。
到了診所我等了一個多小時才見到Marsha,整個等候期間我一直不能自控地默默流淚。我給Marsha看了我夾在錢包裏的兒子女兒的照片。我告訴她我有優秀的兒子我有可愛的女兒,我多麽希望能活著看到他們長大成人的那一天.......我告訴Marsha無論任何情況她都要對我直言不諱,我是個很堅強的人,如果是壞消息,我需要時間安排身後事。Marsha給了我相關的醫學資料,我被告知得癌的機率是二十分之一,等活檢出來如果消息不好馬上就安排手術,如果是早期,手術後至少能存活五年。
一切都待定,我期望最好的,但是我也必須要麵對為最壞的可能做準備。那天,我沒如往常一樣急匆匆趕回家為家人做晚飯,我給老公打電話說我想在外麵吃一頓,想自己靜靜呆一會兒。離開診所,我去whole food買了盤沙拉,坐在窗前,邊吃邊流淚。臉上的淚幹了又濕,濕了又幹,如我千折百轉的愁腸。沙拉太冷了,透心涼,我真想大喝一口北京的二鍋頭,借酒澆愁大睡一場,可是我獨自開車來,還要獨自開車回家,活到我這般年紀,能任性妄為的時刻真是少之又少。
前不久,我剛為文學城的網友“企鵝”姐姐祈禱,我也曾花了一個周末的時間讀完了“小解放軍”姐姐的博客,如今,她們都已在天堂安息。
可是,“企鵝姐姐”沒有孩子“小解放軍”姐姐的女兒們都上大學了,而我最不能舍下的就是我的孩子們。至於老公,我雖然不舍不甘心,但是他風華正茂,有才有貌有錢,隻要他將來想找伴侶自然不缺紅袖添香,我從來不相信現代社會裏還有人為愛情守節,隻是沒有遇上合適的人罷了。至於老媽,她還有另外三個子女,我隻要給她留些錢就可心安離去,這世間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劇多了去。
接下來的幾天我無論是開車走路上班還是在做飯,隨時隨地都會悲從中來,淚如雨下。有時不得不像離水的魚兒張大嘴無聲地呼吸,才感覺到自己有足夠的氧氣,我最不放心的當然是寶貝女兒才12歲。我大學畢業那年父親因病去世,既使已長大成人,在父親走後的最初幾年裏我一直落寞寡歡,並因此患上了嚴重的偏頭疼。我無法想象我深愛的小姑娘將經曆我曾所承受的痛苦折磨,我至少需要多活六年才能親自將她送進大學校園。明明心裏悲傷,在不知情的兒女麵前我仍要裝作若無其事,隻是暗地行動起來開始準備文件為最壞的結果做打算。
去北京的飛機票買的是周日,到了周五我還是沒有等到活檢結果。老公勸我取消此次旅行,如果是好結果,夏天我們可以回去,如果是壞的結果,應該馬上治療,而不是拖延時間。我糾結著,遲遲沒有打包行李。周五下午兩點多,忐忑不安的我忍不住給診所打電話,Marsha今天不上班。完了,周五拿不到結果,周日的中國之行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如果是死刑,也早點宣判,而不是如達摩克利斯之劍懸而不決。幸運的是,助理給Marsha打了電話,Marsha打來電話說讓我別擔心,她一直惦記著我,她親自出馬為我催促檢測中心,臨下班前Marsha終於幫我拿到了活檢結果,未發現癌細胞,也未發現癌症前兆!!!Marsha為我開了處方藥,允許我長途旅行。劫後餘生,我們心上的巨石落地,謝天謝地,我開始兵荒馬亂地收拾行李準備帶女兒回北京了。
如今回頭再看,如果中國政府早點通報疫情,我跟女兒就會取消行程,可以省幾千美金,也免去一番折騰,也不用回來隔離十四天耽誤上學上班。但是我不後悔這次回北京,經曆過生死劫的我意識到人生真的是苦短,想做的事都要馬上去做,別等到以後,有時候“以後”也許就意味著永遠沒有機會,誰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事。
以前每次回國都像打仗,因為度假時間有限,因為要探望雙方父母兩地奔波,親朋好友飯局不斷,跟家人們相處的時間一起吃飯的次數倒不多。這一次因為防病毒隔離,我跟女兒被迫局限在北京老媽家裏,我的弟弟和妹妹因為疫情爆發取消了飛北京的安排,但是姐姐帶著女兒年前已經到北京,她們母女倆陪我們母女倆一直呆到我們返回美國的那一天。姐姐比我大四歲,從姐姐上大學,到我上大學......三十年間,我跟姐姐從來沒有如此親密相處過如此長的時間,雖然隻有短短的八天。
老媽還是一如既往的象我們小時候一樣對我們管頭管腳管吃管喝,雖然我們的女兒就在我們身邊,我們卻嘻嘻哈哈不在小時候一樣跟老媽真正計較。我的腳趾頭扭傷了,姐姐天天惦記著給我貼傷濕止疼膏。我的脖子上有一塊皮炎,我自己都不在乎,姐姐卻天天惦記著早晚給我抹藥。姐姐是國家公職人員,每天都要按單位要求看實時新聞黨建講座半小時,否則就要被扣工資。她天天跟我廝混著做家務看電視追《慶餘年》,常常到臨睡前才想起來,我就天天惦記著提醒她別忘了打開手機學黨建。有些下午,我們母女四個戴上口罩去室外透透氣,倒垃圾順便去小區便利店買點水果蔬菜。我們總搶著買單,搶著買單也是我們表達關愛的一種方式。
那些日子我和姐姐同睡在一張床上,我們在夜深人靜時訴說著各自成年後的委屈與不滿,也分享工作家庭生活裏可笑的人和事。記得小時候我們個性迥然,常常吵嘴甚至打架,三十多年來長分離短相聚,這次姐妹團聚卻是難得的理解包容與愛護。 而我們的女兒,共享一間臥室同吃同睡,一起追《絕代雙驕》一起抱著IPAD看著抖音傻笑,雖然生長在不同國家,年齡差距12歲,朝夕共處才不過幾天姐妹情誼看上去並不比我跟老姐的淺,真好。
某次午夜時分,我跟老姐一個看小說一個追劇,忽聽睡在另一個房間的老媽大喊:“為什麽還不關燈?“我們姐倆嚇得渾身一抖,互相做了個手勢。我躡手躡腳地跳下床關了大燈,姐姐同時擰開了床頭的小燈,兩人捂嘴偷笑。那一刻,我們仿佛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少女時代。
2020年的春節,會讓很多中國人終生難忘。這個因冠狀病毒而無法歡樂慶祝的春節,讓我們體會到了血緣親情的可貴,讓我們體會到了人愛人的可貴。相愛相殺,沒有真愛,就沒有悲傷。縱難免悲傷,死了也要愛,因為一個人不擁有真愛才是真正的悲傷 !!!
友情提示兄弟姐妹們:人到中年身體的各器官都開始老化,如機器需要維護大修,請不要透支生命,不要忙著賺錢忽視身體健康。如果身體感覺到異常,應該馬上約醫生,千萬不要心存僥幸。我不是危言聳聽,前短時間我甚至都考慮到了器官捐獻的問題。無論窮富,死神麵前人人平等,那是一種難以言表的絕望感覺。我很慶幸自己能與死神擦肩而過,所以我現在十分得貪生怕死。
P.S. 在北京的時候我們曾湊在一起瘋狂P圖,這幾張跟真人最相似最美...依次為姐姐母女倆我們母女倆。嘿嘿,我們前世都是大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