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朝陽和張蘭隻花了半個小時就到了王家寶留在聖誕卡信封上的地址所在的小區。一個靠近大學的公寓區,大學附近的公寓租金都很貴,能住在這裏的租客經濟條件都不會太差。公寓前麵的停車場高級車一輛挨著一輛,有不少還是跑車。
張蘭不懂車,也沒興趣看車,眼睛盯著前麵蹦蹦跳跳的女兒,嘴裏不停地囑咐著:“妞妞走慢點,等著爸爸媽媽,注意看路,小心摔跤。"
男人似乎都是天生的汽車愛好者,劉朝陽抱著兒子,指著路過的車標牌,興奮地告訴兒子:“寶馬,奔馳,保時捷,蘭博基尼,嘿,居然還有一輛阿斯頓馬丁敞篷跑車。這可是今年的新款,國內賣到800多萬元人民幣。”棒棒拍著小手,喜眉笑眼,爸爸說一句,他跟著說一句,自得其樂。
張蘭瞥了一眼拿豪車,陽關照耀下金光閃閃的,車身酷酷的,果然很土豪,像兒子的一個玩具車模型。
800多萬可以做好多更有意義的事,幹嘛買一輛車?富人的消費觀果然超出了窮人的想象力。
張蘭在心裏嘀咕,白送給我我也不想開,更不要說把孩子放上麵了。她最擔心的是跑車太矮會不會鑽到十八輪大卡車底下?萬一出事,分分鍾都會被別的大車碾壓。她也就是心裏想想,若是說出來,肯定會被劉朝陽嘲笑。
張蘭回頭看著身後的丈夫兒子,幸福滿足。
劉朝陽此時寵愛地抱著兒子,聽任兒子的小手拍臉拉耳朵,笑得很開心。他身材結實又不失儒雅,簡單的牛仔褲體恤穿在身上也別有風度,閱曆豐富的中年男人果然更有味道,畢竟是經過了歲月洗禮生活沉澱。
上午的陽光溫暖和熙,正適合戶外運動。小區裏時不時地就會看到中國麵孔的學生。有的遛狗有的打電話,還有的三三兩兩地站在公寓樓道前抽煙閑聊天。
迎麵駛過來一輛奔馳車開得極快,張蘭趕緊快走幾步拉住女兒,擔心女兒被車刮倒。
張蘭小的時候跟一群小夥伴在當地的工廠家屬院玩,一輛運貨的大卡車開過來,孩子們躲到人行道上。人行道上有塊紅磚鬆動了,一個八歲的小姑娘踩在上麵腳下一滑,摔倒在地被路過的大卡車把雙腿從腿根處齊齊壓斷。縣城醫院條件差,小姑娘被送到醫院因為失血太多沒有挽救下來。眼睜睜地看著小夥伴在自己麵前遭遇車禍失去生命,張蘭從此有了心理陰影,害怕大卡車,也最憎惡開快車的司機。
張蘭拉著女兒停住腳步,生氣地看著越來越近的奔馳車。居民小區,開這麽快,有病嗎???
奔馳車車窗半開著,司機是個小男生,臉上稚氣未脫,卻老練地叼根煙,他斜睨了人行道上站著的母女倆一眼,滿不在乎,並不理會她們譴責的眼神。
車上還有四個打情罵俏的少男少女乘客,聽說話聲音都是中國小留學生。車開得很遠了,喧鬧的音樂和嘻嘻哈哈的說笑聲仍隱約傳來,無所顧忌,肆意張揚,打破了小區裏的安靜祥和的氛圍。
“真沒素質。”張蘭嘀咕了一句,拉著女兒繼續往前走。
找到信封上的地址,張蘭按了門鈴,拽著劉朝陽的胳膊拉著妞妞往後退一步,等了一會兒明明聽著屋裏有狗叫聲,就是不見有人開門。
幾分鍾後,棒棒已失去了耐心,小身子在爸爸懷裏扭來扭去,試圖伸手去按門鈴。劉朝陽發覺了兒子的意圖配合地彎下腰,棒棒高興地湊過去,一連按了好幾下。
門鈴叮咚叮咚叮咚急促催人,張蘭趕緊說道:“兒子,一下就夠了,連著按不禮貌。”
話音剛落,門打開了,伸出一個金色卷毛的腦袋,怒氣衝衝地說道:“誰他媽的這麽招人煩?”
棒棒嚇得小身子縮回了爸爸的懷抱,偷著瞟開門的人。
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年輕,藍色休閑短褲白色跨欄背心,黧黑色的臉上散布著若幹青春痘。小眼濃眉,目光不善,稻草色的頭發亂蓬蓬地炸著,左耳上的鑽石閃閃發亮,扶在門框上肌肉隆起的臂膀上紋著一隻氣勢洶洶的小豹子。
“老虎,一隻大老虎。”棒棒興奮地說。
“不是老虎,是豹子。”妞妞躲在媽媽身後,探頭看看,細聲細氣地糾正弟弟。
“小兄弟,打擾了,請問王家寶住在這兒嗎?”劉朝陽微笑著問。
“他早不住這兒了。”金色不耐煩地要關門。
張蘭急忙上前攔住:“小兄弟,那你知道他搬到哪裏去了嗎?”
“不知道。”金毛說著張大嘴巴毫無形象地打了個哈欠,一股酒氣迎麵撲來,張蘭不動聲色地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請問,家寶的女朋友還住這兒嗎?”張蘭盡量保持禮貌客氣。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Eva已經不是他的女朋友了,Eva現在是我老婆。”金毛得意洋洋。
“那,那我能跟Eva說兩句話嗎?”張蘭賠著笑。
金毛卷發沒有吭聲,滿腹狐疑地看著張蘭。
“我們沒別的意思,王家寶跟家裏失聯了,他爸媽托我們找他,我就想跟姑娘打聽一下他的行蹤。”
“Eva, Eva,有人找你,快他媽的滾起來。”金毛衝屋裏大吼。
已經是上午11點了,屋裏窗簾還沒拉開,客廳裏黑乎乎的,一個三人沙發和一個雙層茶幾正對著半開的房門。
沙發上扔著幾件衣服,茶幾上層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啤酒瓶子,下層散落著撲克牌,麻將牌,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信件雜物。茶幾旁邊的地毯上,一隻煙灰缸倒扣著,旁邊扔著一隻女士拖鞋,另一隻拖鞋被一隻肉乎乎的白色貴妃犬叼在嘴裏。
小狗目光灼灼地盯著張蘭一家,熱情地搖著尾巴,卻不敢走到門口,似乎有點怕金毛。
“狗狗,狗狗,爸爸,我要跟狗狗玩。”棒棒看到小狗,掙紮著想下地。
但是站在門口的金毛充耳不聞,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擰眉瞪著屋內,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鳥模樣”,並沒有讓孩子跟小狗玩的意思。
劉朝陽看了金毛一眼,抱緊了兒子哄道:“棒棒乖,小狗不過來,說明它害羞,我們回家跟大狗玩,好不好?”
棒棒仍是不情願地掙紮,張蘭拍拍兒子的小胳膊說:“寶貝乖,這個小狗不認識我們,它不想跟我們玩。待會回家,媽媽帶你去找傑西卡,好不好?”
傑西卡是鄰居老太太家的小狗,也是一條貴妃犬,棒棒很喜歡。棒棒聽了媽媽的話,懂事地點點頭,又安靜地靠在爸爸胸前,眼睛卻一隻盯著屋裏的小狗。
正在這時,一個高個子身形苗條的小姑娘打著哈欠走到了門口,皮膚白嫩,麵容姣好。
張蘭瞟了一眼麵前矮壯敦實氣質粗鄙的小夥子,和劉朝陽交換了一下眼神,心裏歎息,好白菜被豬拱了。
姑娘詫異地看著門口站著的陌生人,滿臉不耐地問道:“你們誰呀?幹嘛找我?我又不認識你們。”姑娘帶點起床氣。
“我們是王家寶父母的朋友,想問問你和王家寶還有聯係嗎?”張蘭說。
聽到王家寶三個字,姑娘的身子一僵,飛快地瞟了一眼正冷冷看著她的小夥子說:“王家寶?我早就跟他沒聯係了。”
“聽說你曾是家寶的女朋友,你知道他現在住哪兒嗎?他什麽時候搬走的?他為什麽被學校開除了?”
“我,我不知道,他搬出去大概有兩年了。”
姑娘又飛快地瞟了小夥子一眼,看到小夥子惡狠狠的眼神,急忙解釋道:“我沒有騙你,你記得嗎?當時是你把我把手機裏他所有的聯係方式都刪掉了。”
“姑娘,求你幫個忙。”張蘭從挎包裏拿出便簽紙和筆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遞給姑娘說:“家寶家裏人跟他聯係不上,挺著急的,拜托你盡快幫我們打聽一下他的行蹤。”
“即使你沒有他的聯係方式,其他同學也許會有,麻煩你幫忙問問其他同學好嗎?”劉朝陽忍不住插話。
妞妞和棒棒感覺到氣氛不對,眼睛瞪得溜圓,一聲不吭。
“好吧,我幫你們問問其他同學。”姑娘蚊子哼哼似地說了一聲,轉身走了,小夥子二話沒說馬上關了門。
張蘭和劉朝陽麵麵相覷,太糟了,線索斷了。
當天晚上,張蘭正猶豫著要不要給王家寶的父母打個電話,沒想到王家寶的媽發起視頻聊天。
張蘭接通微信視頻,看到王家寶的媽麵帶喜色。
“大妹子,今天家寶爺爺八十大壽,家寶給爺爺打電話了。“
“真的啊,太好了,他怎麽樣?我今天還去他以前住的地方找他,結果他的前女友說他兩年前就搬出去了。”張蘭高興地說。
“什麽?家寶還找過女朋友?我說過不允許他大學期間談戀愛,他怎麽沒聽我的話?說不定他就是因為找女朋友分心不好好學習才被學校開除的,說不定他的錢全花在女朋友身上了,這個不爭氣的東西。”王家寶的媽怒氣衝衝。
“誰知道呢,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家寶說住在什麽地方?在做什麽?”
“呃......他沒說,我婆婆接的電話,那時我們還沒過去。家寶祝爺爺生日快樂,然後說他在美國一切還好,讓家裏人不要擔心,然後就掛了電話。你說說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呢?一個窩囊廢,三棒子打不出一個屁,還能在美國找到女朋友?肯定是被人騙了,哎吆,我的命真苦啊,怎麽生了個傻東西?屁本事沒有,好多錢都打水漂了。”
兒子失蹤了,王家寶的媽急得要死。現在有消息了,數落起兒子來毫不留情麵,張蘭無語了,王家寶的媽媽根本沒有維護兒子“個人尊嚴”的概念。
對中國的許多父母來說,仗著自己養育了孩子就認為能控製孩子的人生。從懷孕到出生,從幼兒園到大學,從工作到結婚買房子生孩子,父母事無巨細地控製包辦孩子的一切.......父母以功臣自居,喊著累,但是孩子不領情,埋怨父母管的太多,讓自己沒有獨立人格。
從孩子出生起,每個父母都在孩子身上寄托了自己的人生希望,但是並不是每個孩子都能“複製成功”。這個世上沒有父母資格考試,有的人不配為人父母或者自身的局限性不是合格的父母。也不是隨著每個孩子的出生,父母就自動變成了有智慧的父母。於是,世上有了很多可憐的孩子。
愚昧的家長會給孩子貼標簽,當孩子不能按自己設定的“成功模式”成長為“出色的孩子”時,當孩子學習不好,逃學打架,遊戲成癮,或者所謂的“不聰明不乖不聽話不服管教”時,孩子在父母的眼裏就變成了“殘次品”。
殘次品或是被父母趕出家門流浪街頭,或是被送到管製學校,或是被送到國外......說白了,不負責任的家長是為了消滅自己“失敗”的證據,根本不關心“殘次品”的精神心靈感受,也忘了我們每個人都是在磕磕碰碰中長大成熟。
張蘭想起新聞媒體曝光的國內各類以限製人身自由的教育機構,用“電休克療法”軍訓禁閉虐打等非法方式強製管教青春期各類網癮少年。
地球人知道,網癮少年並不等同於精神病患者,而電擊療法本用於治療精神病患者。科學研究已經表明,電擊療法通過對腦部施加電擊誘發抽搐並改變大腦功能,會損害大腦的記憶和認知功能,網戒中心的少年們每天都被強製服用三次抗焦慮和抗抑鬱的藥物......在變態的精神折磨暴力體罰中他們漸漸地被馴服成“聽話”的孩子。
父母們明明知道孩子在戒治機構遭受體罰虐待,卻選擇當鴕鳥漠視或放任,成了施暴者的幫凶,導致慘劇層出不窮。
一個電競天才,都打到省決賽了,就因為學校和家長認為其不務正業,就被強製送到戒治中心,三年下來,天才成了神經病。
受過電擊的少年回憶:電擊的感覺就像“被兩把巨大的大錘交替砸腦袋”“以及被刀子在肌肉裏攪”。
一個六年前進過戒治中心的少年被放出來後再沒回過家,少年說他這輩子都不想回去,是父母先拋棄了他,把他送到了魔鬼的手裏被折磨。
不是所有親子關係都值得讚頌的。有些父母之所以偉大,是基於他們本身也是偉大無私值得敬仰的人;而有些父母自私狹隘,根本不配為人父母。
在依靠父母“供吃供喝”的前提下,孩子始終是弱者,是在被欺侮虐待後無處可逃的弱者......
王家寶在他父母的眼裏也是個殘次品嗎?
“昨天我去拜訪王家寶的美國寄宿家庭,家寶的美國媽媽說他是個天才,在畫畫方麵極有天賦,你們以前沒發現嗎?”張蘭問王家寶的媽媽。
“什麽狗屁天才,是那個美國老太太瞎說吧?家寶是從我肚子裏爬出來的,當然是我更了解他。都怨我公公,堅持要把家寶送去學國畫,說什麽培養藝術愛好。從五歲開始,畫了十幾年,交了好多學費。畫畫能掙幾個錢?搞藝術的大多數都窮得叮當響。自從看了《七龍珠》,家寶就迷上了日本漫畫,《寵物小精靈》,宮崎駿之類的。這死孩子,過年的壓歲錢,全部都用來買日本的漫畫書和畫畫工具,放學回家不專心學習,課本練習本草稿紙上全畫得亂七八糟的東西。初中畢業考重點高中他沒考好,我一怒之下把他的畫畫的書和工具全燒了,禁止他畫畫。你看看,到美國沒人管,他果然又不幹正經事,難怪被學校開除了。“王家寶的媽媽隔著屏幕喋喋不休地數落著兒子,極其可惡。
一個母親在外人麵前毫不留情地“踐踏”兒子,還擺出一副自以為是的模樣,讓冷眼旁觀的張蘭心裏很難過。
張蘭的外甥女糖糖從小到大惹了不少麻煩,但是她的父母沒有放棄她,最終不遺餘力地支持糖糖的畫畫特長,糖糖才有機會成為一名大學生,而不是淪為街頭的混混。
事實上,大多時候調皮搗蛋的孩子更聰明,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特長......隻是因為沒有得到“伯樂父母或伯樂老師”的賞識因材施教,許多有才華的孩子被當做“殘次品”埋沒了。
王家寶在外麵被人欺負嘲笑,回到家親人不鼓勵不幫助孩子挖掘自身的長處,還諷刺挖苦看不起。難怪王家寶如離群孤雁,養成了沉默寡言孤僻自卑的性格。若是王家寶真的成了所謂的“廢品”,細究起來他的父母就是最大的罪魁禍首。
張蘭愈發急切地想找到王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