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上灰》（16）傻大膽

 

 

(16) 傻大膽

 

    昨天去了南希家，張蘭了解到一個與自己的印象裏截然不同的王家寶，她對王家寶多了幾分好感幾分憐惜。她急切地想找到王家寶，想盡量幫他一把，一個有才華的年輕人，不應該因為偶爾失足而葬送前程。

今天是星期天，上午十點多張蘭和劉朝陽帶著孩子們去找王家寶。本來劉朝陽打算自己去，張蘭跟孩子在家，但是張蘭堅持要一起去。

信封上的地址已經是兩年前的地址，不知王家寶是否仍住在那兒。劉朝陽獨自去陌生的地方，張蘭若不陪著他去會為他提心吊膽。

在別人聽來這種想法也許很可笑，但是他們在美國留學期間曾發生過兩件事，任何一件倘若假設的情況真的發生，張蘭和劉朝陽早成了異國冤魂......

十年前劉朝陽張蘭剛結婚時在校外租了個一居室，研究生做助教收入有限，家裏的家具都買二手貨，但是需要買新的雙人床墊。

店裏賣的的質量好的硬床墊售價至少上千美金，相當於劉朝陽當時做學生助教一個月的薪水。劉朝陽在網上看到經銷商處理積壓床墊，價錢隻有店裏售價的一半，就聯係了商家。

某個周末大清早，兩個人兜裏裝著600塊現金，開車直奔目的地。經銷商租用的門店極其偏僻，陳列廳沒有兩人要買的超硬床墊，銷售代表就帶著夫妻倆到倉庫裏尋找。

倉庫租用的場地是一家廢棄的廠房，空曠無人，隻有堆積成山的塑料包裹著的各類規格的床墊。

銷售代表是位身高超過一米九體重近300斤的黑人彪形大漢，張蘭和劉朝陽跟著大漢走進倉庫。倉庫裏寂靜無聲，張蘭的高跟皮鞋咯噔咯噔的腳步聲和肥胖的銷售代表粗重的呼吸聲混響在一起，顯得格外的詭異。沒走幾步，張蘭突然想起以前看過的恐怖片，頓時頭皮發麻，後背發涼，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油然而生，第六感讓她心生退意。

張蘭馬上陪著笑說自己肚子疼，需要立即去廁所。她紅著臉膽怯地不敢與大漢目光對視，隨手塞給大漢10美金辛苦費，轉身衝正莫名其妙地望著她的劉朝陽眨巴眨巴眼睛，拉著丈夫一路小跑衝出倉庫不敢再回頭。

直到開車上了高速路，混入擁擠的車流感覺到四周都是人張蘭才鬆了一口氣，向劉朝陽解釋她為什麽突然離開的原因。

“我們的家人沒在身邊，跟美國鄰居也是點頭之交，沒人知道我們的行蹤。人生地不熟，如果剛才那個彪形大漢起了歹意，在偏僻的倉庫裏劫財劫色殺人滅口，我們又矮又小毫無還手之力......我們不應該為省幾百塊錢而冒險。”

白跑了一趟，劉朝陽雖然覺得張蘭想得有點多，可誰也不是神仙能未卜先知。夫妻倆一合計，開車直奔正規商店買了新床墊。

還有一次，張蘭和劉朝陽在小區健身房認識了一位白人長跑愛好者Joe。

Joe是個30多歲的快樂的單身漢歲，身材健壯結實，彬彬有禮熱情風趣，頗有紳士的風度。劉朝陽和張蘭對Joe的印象不錯，中國人樂於與朋友分享食物，夫妻倆邀請Joe來家裏吃過幾頓中國飯。

即使如此，因為西方人注重個人隱私，平常同事熟人聚會聊天都是泛泛而談比如天氣，體育，名人八卦之類的話題。認識了幾個月，張蘭和劉朝陽也不知道Joe住哪裏，做什麽工作，家裏都有什麽人。

某次吃飯時，張蘭提起國內夜市小攤最流行的麻辣小龍蝦配冰啤，饞涎欲滴，可惜在舊金山找不到。

Joe說開車離舊金山幾個小時的地方有一個原始森林，他以前去過那裏，看到溪水裏有小龍蝦。

野生的沒有汙染的溪水小龍蝦，張蘭和劉朝陽兩個吃貨無限向往，期末考試完一放暑假就興致勃勃地約了Joe去抓小龍蝦。

為了抓小龍蝦，兩人特地去沃爾瑪買了不鏽鋼大漏勺，小塑料桶，防滑水鞋，橡膠手套，工具準備得一應俱全。

第二天清晨，Joe開車來接夫妻倆，車上還有一隻德國黑貝。Joe說他的狗Henry對陌生人很友善，但是大狼狗時不時地呼哧呼哧地伸著粉紅色的舌頭湊上前來，狼一樣的眼神讓坐在後排的張蘭不寒而栗，她縮著脖子聳著肩身子貼在車門上，緊張了一路。

到了目的地，Joe把車停在了山下，三人步行進山。

偌大的原始森林，了無人跡。古木參天的大樹曆經滄桑巍峨挺拔，蓊鬱蔽日，粗糙的樹皮曆經多年風雨鐫刻著歲月的痕跡。陽光穿過藤蔓枝葉的縫隙灑落林間，空氣氤氳，花草樹木飛鳥動物以一種最原始純粹的姿態肆意自在地活著。林子裏鳥語花香，生機勃勃，遊人徜徉其中，心情格外的舒暢。

去溪澗的路上，張蘭嗅野花追鬆鼠爬老樹，歡快得像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嘻嘻哈哈得興奮不已。

先上山再下山，道路崎嶇最後無路可循，步行了四英裏才到大山另一側的山澗，果然山石縱橫綠草蔥蘢間有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估計溪水來自暖陽融化了的冬日積雪。

潺潺溪水蜿蜒而下叮咚有聲，陽光照耀下，群山樹木花草被鍍了一層亮閃閃的金邊，灰黑色的岩石縫裏，一隻隻紅豔豔的小龍蝦自由自在地遊弋玩耍，寂靜的山林果然如Joe所說的像人間仙境，美麗如畫。

哇塞，張蘭和劉朝陽以及狼狗Henry興奮地撲進溪水裏，惹得Joe哈哈大笑。

小溪看著淺踏進去深，張蘭衝下去水深直達腰部，腳下沒站穩差點一頭栽進水裏，幸虧劉朝陽眼疾手快及時地扯住了搖搖晃晃的她。

彼時正午，正是烈日當頭一天最熱之際，山澗裏卻涼意滲人。張蘭隻在水裏呆了十幾分鍾，就忍受不了雪水的寒涼，隻能怏怏上岸，歎惜自己人矮胳膊短，連小龍蝦的尾巴都沒摸到。

為了不虛此行，劉朝陽也是豁出去了。他提著小桶拿著鋼絲漏勺俯衝到水裏，試圖捕撈四處逃竄的小龍蝦，但是十之八九無功而返。在輕巧機靈的小龍蝦麵前，劉朝陽笨拙得如一隻大笨熊，忙乎了一個多小時才抓了十幾隻瘦小的小龍蝦，衣服卻全部濕透了，凍得麵青唇紫渾身哆嗦，灰溜溜地爬上岸。

原本嗬嗬直樂站在水邊跟狗玩耍的Joe看劉朝陽狼狽不堪，接過小桶和漏勺下了水。事實證明漁夫不是誰都能當的，Joe人高腿長體力充沛，折騰了一個多小時的收獲並不比劉朝陽強多少。

下午三點多山溝裏已看不到太陽，劉朝陽和張蘭提著隻蓋滿桶底的小龍蝦，失望而歸。

下山容易上山難，來的時候心情愉悅，仗著年輕腿腳塊，哧溜哧溜四英裏的下坡山路似乎沒覺得什麽。回去的路上要爬山，原始森林又沒什麽平坦路，雜草樹跟沙土以及不知名的飛蟲小動物都成了牽絆，張蘭步步艱難。

濕透了牛仔褲長袖襯衣緊貼著皮膚，混著塵土草屑，極其的不舒服。張蘭的雙腿猶如灌了鉛，每一步都邁得沉重，多虧劉朝陽厚實溫暖的大手一直牽著她。

劉朝陽走得也不輕鬆，一邊提著小桶一邊還拖著張蘭。張蘭不想當累贅，自己逞能找了個老樹枝當拐杖，沒走幾步樹枝斷了人摔倒在地，手掌蹭在石頭上劃破了皮，濕褲子沾上土成了泥褲子。

Joe帶著狗走了很遠遲遲不見倆人跟上，又返回來接過了劉朝陽的小桶。劉朝陽騰出手索性把張蘭的挎包也掛到了自己身上，拽著步履蹣跚的妻子往上爬。

再後來，張蘭每走一步都喘著粗氣哎呦哎呦地聲喚著，似乎哼哼兩聲才能紓解疲累......張蘭覺得自己又饞又蠢，為了幾隻小龍蝦差點累死了。而劉朝陽不言不語攙扶著張蘭一門心思往前走，估計想節省點力氣。

等到劉朝陽終於跟老婆艱難地抵達泊車場，已是日落西山，就見Joe斜倚在駕駛座上呼呼大睡，而Henry蹲在副駕駛車座上伸著長舌頭注視著愈來愈近的兩人，仿佛目露不屑。

Joe聽著動靜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夫妻倆撲哧一聲就笑了。張蘭和劉朝陽狐疑地轉頭看了彼此一眼，瞬間指著對方哈哈大笑。

劉朝陽對張蘭說：“老婆，給插根草標，就可以賣給大戶人家當丫鬟了。”

張蘭急忙跑到副駕駛座一側照鏡子，早上精心描畫的眉眼被水暈染後已成了熊貓眼，頭繩不知什麽時候掉了，頭發亂蓬蓬地耷拉在肩上，去的路上臭美插在鬢角的野花如今蔫巴巴地掛在耳朵邊上，汗水和著灰塵在臉上畫出了橫七豎八的痕跡...此時她的確跟國內街上見到的瘋婆子差不多，拍逃難電影不用化妝可直接入境。

張蘭尷尬地低頭看看自己泥濘的鞋子褲子以及揉得皺巴巴的襯衫，斜了劉朝陽一眼嘲弄道：“傻笑什麽，你以為你比我好多少。”

劉朝陽拚了洪荒之力才把老婆半拖半抱地弄上山，累得汗流頰背，再加上灰頭土臉髒兮兮的衣褲，就像一個剛從建築工地下班的民工，形象比張蘭好不了多少。

回程的路上睡足了的Joe興致很高，一邊開車一邊聊天。

張蘭和劉朝陽這才知道Joe也有本科文憑，隻不過他為了享受生活沒有什麽正經工作，每天幫人遛十幾條狗再加上政府補貼的失業救濟，就能維持日常開支。Joe沒打算談戀愛結婚生孩子，他說成家太麻煩了，他更願意讀書健身養花種草......

張蘭和劉朝陽聽得瞠目結舌，不由感歎有些美國人真是活得相當的瀟灑自在。

比如，張蘭的一個研究生同學上了一半休學回家結婚生娃去了，說是等娃上了小學再回來接著讀博士學位。

張蘭擔任助教的一門課，有個白人本科上了三個專業，就是因為不想早畢業參加工作。25歲他總算本科畢業了卻不忙著找工作掙錢，而是到一個國際貨輪上當水手環遊世界...... 

可能隻有在美國這種物質條件極其豐富的社會才能養出一批隻要詩和遠方的理想主義者和一批滿足眼前苟且的“懶漢”，他們靠著政府和慈善公益組織的救濟，無論如何也不會餓死。

這些人沒有生存壓力，沒有為名利為成家立業為養孩子養老而奮鬥的想法，有錢了大手大腳，沒錢了借貸消費，欠債太多了申請破產。對他們來說，活著的意義就是享受生活及時行樂 。

而對於大多數中國人來說，這些人的生活方式簡直不可思議。

張蘭和劉朝陽有時很羨慕他們，可是自己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畢竟幾千的中國傳統觀念已經融到了骨子裏，今朝有酒今朝罪的想法是不負責任的表現。

生活是一條奔騰不息的大河，芸芸眾生猶如河裏的鵝卵石，起起伏伏，生存不易。 活著我們就必須努力拚搏，為自己為家人為責任為夢想而辛苦地活著，怎麽可能隨心所欲地隻顧自己享樂？

Joe對不夠塞牙縫的小龍蝦沒有任何興趣，張蘭和劉朝陽巴不得獨吞。龍蝦來之不易，張蘭和劉朝陽都覺得那是他們人生所享用過的最美味的小龍蝦。但是，沒有機會了，因為從那次起，張蘭拒絕任何野外遠足活動，實在是累怕了。

華人留學生的社交圈子小，屁大點的事都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捉龍蝦的故事傳到有位老留學生的耳朵裏，老留學生說：“這兩個傻大膽真是沒有安全意識，跟個陌生人到原始森林，倘若那個美國人起了歹念，他們死了都沒人知道是怎麽死的......”

這話最終傳到張蘭和劉朝陽的耳朵裏，兩人細細一琢磨，後怕的很。從此，到陌生的地方，夫妻倆一定要結伴通行，而且原則是堅決不進陌生人的家門。

張蘭和劉朝陽在國外從留學到定居，十幾年來同甘共苦，說他們相依為命毫不誇張。對他們來說，出門在外多謹慎也不過分。他們上有老下有小，肩上擔著責任，容不得大意，更無法忍受失去另一半的悲痛......

所謂，小心駛得萬年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