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上灰》（12）潤物細無聲

 

(12)潤物細無聲

    張蘭與沈麗英出門找王家寶，劉朝陽在家帶娃。俗話說得好，小孩子見風長，才二十多天沒見，劉朝陽感覺兒子女兒都大了許多。

劉朝陽回國探親的時候，兒子棒棒隻會用積木搭簡單的橋，如今棒棒已經能照著兒童畫冊，樓房飛機場也搭得像模像樣。女兒妞妞正拿著爸爸從中國帶回來的童話書《猴子撈月亮》，照著拚音一個字一個字像炒豆子一樣嘎嘣嘎嘣地讀得艱難。要知，他回去之前女兒還哭鬧著不想學中文。

“I am an American, I don’t want to learn Chinese.”(我是美國人，我不想學中文）每次周末被爸媽逼著去中文學校，妞妞都哭鬧，她很討厭學中文。

小姑娘覺得，學中文在美國沒什麽用，一出家門人人都說英文，學校裏老師同學也都說英文。中文字太難寫了，筆畫多，要寫很多遍才能記住，過些日子不用，又像狗熊掰玉米棒子，學了新字忘了舊字。手邊的中文書遠不如英文書有意思，中文書她還停留在寶寶看圖識字階段，英文書她已經能讀《哈利波特》了。

回國一趟，身心疲憊，劉朝陽此刻悠閑愜意地躺在自家客廳地毯上陪著兒子女兒，真正體會到了有兒萬事足的幸福。

“妞妞，告訴爸爸，你為什麽現在又想學中文了？”劉朝陽問女兒。

“媽媽說，我的ancestors（祖先）在中國，我的家人在中國，我不應該忘了我的heritage language (父母的母語/繼承語）。媽媽說地球上說中文的人數最多，如果我不學中文，回中國就沒辦法跟別人communication（交流），別人會把我當傻子。爸爸，我可不想當傻子。”

“我家妞妞這麽聰明，怎麽可能是傻子？”劉朝陽滿臉愛意地看著女兒笑。

“棒棒也不是傻子。”兒子手裏忙乎著，爸爸和姐姐的對話一點也沒漏掉，抬頭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玉般的小牙，口水也從嘴角流出來。

“哎呀，髒死了。”妞妞嘴裏嫌棄著，已經麻利地站起來抽了張麵巾紙給小弟弟擦嘴，比劉朝陽反應很快。

棒棒老老實實一動不動地等姐姐幫自己擦完嘴，朝姐姐憨憨地一笑，又低頭玩積木去了。

劉朝陽看著妞妞細心嗬護弟弟的模樣，高興地誇獎道：“妞妞，乖妞妞，你這個姐姐當得真好，會照顧小弟弟了。”

得到爸爸的誇獎小姑娘很高興，妞妞甜甜地對爸爸一笑，又記起自己剛掉了顆牙，迅速用小手遮住小嘴認真地說道：“媽媽說我是大姐姐，要照顧幫助小弟弟。爸爸，我現在每天晚上都給弟弟念書，哄弟弟睡覺，這樣媽媽可以早點洗完鍋，給我讀書。”小姑娘邀功的模樣可愛極了，劉朝陽看在眼裏心軟得一塌糊塗。

    此時，劉朝陽心生愧疚，從張蘭辭職做了家庭主婦，除了張蘭坐月子，劉朝陽基本上沒做過家務活。

每天下班回來，劉朝陽吃完飯後就躺在沙發上休息看手機。照顧孩子們吃飯，伺候孩子們洗澡，都由張蘭一人完成。劉朝陽每天晚上隻管陪女兒讀書，因為張蘭要陪兒子讀書睡覺。

通常夜深人靜後張蘭才有時間清理廚房，若是哪天張蘭累了或偷懶，餐桌髒碗就留到第二天再清理收拾。

從小到大，劉朝陽從來沒有主動幹家務活的意識。

對劉朝陽來說，他上了一天班，張蘭不上班在家，照顧家務理所應當，他的媽媽如此過了一輩子，他的老婆也同樣，家務活是女人的活。

張蘭曾對此曾抗議過，抱怨劉朝陽大男子主義不體貼老婆，她天天在家幹家務帶孩子也有幹煩的時候，劉朝陽在公司腦力勞動了一天，回家幹些家務活剛好休息腦子......但是劉朝陽不理會，有時候被逼著洗一次鍋，其他時間照樣不自覺。

張蘭急了發過幾次脾氣不管用，後來就不再為家務事煩他了，劉朝陽也樂得耳根清淨，

    “爸爸，今天你能給弟弟讀書嗎？我想讓媽媽給我讀書。”妞妞又問，圓嘟嘟毛絨絨的大眼睛盯著劉朝陽。

    “怎麽了？妞妞不喜歡爸爸了？還是嫌棄爸爸了？媽媽比爸爸更好？”劉朝陽逗女兒。

    “不是，不是，妞妞愛爸爸，爸爸跟媽媽一樣好。”妞妞跳下沙發蹭到劉朝陽身邊，像個小叭兒狗一樣趴到爸爸懷裏討好，紅著臉急切地解釋道：“媽媽念中文書比爸爸念得更有意思。”

    劉朝陽給女兒念書時，通常拿本帶拚音的《365夜故事》，劉朝陽讓女兒自己看著拚音念，自己拿著手機一邊上網，聽到有錯誤糾正一下，天天如此，女兒倦了煩了，不到半個小時小人就放下中文書呼呼大睡。

    “媽媽怎麽陪你讀中文書？”

    “媽媽帶我去圖書館借了中文版的哈利波特，我告訴媽媽我喜歡的英文版的部分，媽媽給我念中文版，我們快念完第一本了，嘻嘻，可有意思了。”

    “每天你們讀多久？”劉朝陽知道女兒愛讀書，英文閱讀速度很快。

    “從八點到九點半，有時候小寶睡得早，我們讀得更長。如果媽媽嗓子啞了，我就不讓媽媽念了。”劉朝陽又開心又自責，開心的是女兒有了意識體諒媽媽，內疚的是女兒比他更會心疼人。

    “爸爸，媽媽還教了我好多成語。”

    “妞妞說說，爸爸看你記住了幾個。”

    “媽媽說火上澆油，落井下石和雪上加霜都是一個意思，就是不能在別人有bad luck(倒黴）時還對別人不好，媽媽說要做一個善良的好人。”

    “守株待兔，拔毛助長，掩耳盜鈴，自相矛盾，刻舟求劍，葉公好龍......哈哈，爸爸，這些成語裏的人是傻子嗎？他們好笨。”妞妞自說自樂，一旁玩的棒棒看到姐姐大笑也跟著樂嗬嗬傻笑，鼻子眼睛眉毛都擠在一處。

    劉朝陽靠著沙發伸長腿，滿懷愛意地拉著兒子女兒坐在自己的身上，臉上跟孩子們一起帶著笑意，心裏卻泛起了澀意。

劉朝陽想起這次回老家，鄉親們農忙時忙，農閑時青壯年到外打工，留守的村人空餘閑暇都是靠打麻將看電視晚遊戲打發時間。方圓幾百裏，沒有一個像樣的圖書館，遊戲廳卻是每個鎮子都有。

劉朝陽的幾個兄弟家都買了大彩電冰箱，屋裏卻沒書架沒幾本書，侄兒侄女寫完學校作業如果不是出去跟小夥伴玩耍就是在家玩手機遊戲看電視。

有些家長把教育孩子的任務完全拋給學校老師，實際上，家庭教育至關重要，對孩子的成長有著深刻的影響。

一個每天隻有麻將聲的家庭，一個父母從來不看書的家庭，一個沒有任何藏書隻有遊戲和電視的家庭，一個父母忙著掙錢不跟孩子交流的家庭……無論窮富，這些家庭出來的孩子實際上已經輸到了起跑線上。

劉朝陽小的時候書對他來說是稀罕物，家裏飯都吃不飽哪裏有閑錢買書。後來上學他偶而從語文老師手裏要到舊的《少年文藝》和《兒童文學》，如獲至寶......到北京上大學，他發現了自己跟大城市長大的見多識廣的同學之間“無知”的差距後，休閑時間都泡在了學校圖書館裏，如饑似渴地博覽群書......

依劉朝陽的個人體會，人與人之間的財富差距，可以通過賺錢來彌補。而從孩童時期長期文化積累最終體現在一個人的文化修養眼界見識方麵的差距，猶如天塹常常讓落後者望塵莫及。

    不僅是中國，美國的貧窮家庭和富裕家庭在子女教育方麵也存在巨大的差距。美國中產富裕家庭對子女教育的高度重視和經濟投入不遺餘力。

富裕家庭有能力買好學區房，會把孩子送到好學校或私立學校，父母花費更多時間陪伴和指導孩子學習，有財力把孩子送到各種興趣班和培訓班。

孩子從小過著有規律的、業餘時間被安排得滿滿當當的生活，不但積累了大量的知識文化資本，而且開闊了眼界鍛煉了才藝及社交能力。

貧窮家庭的父母忙於生計，沒有精力時間和閑錢培養孩子，隻能顧及到孩子的溫飽，......一代又一代，形成了貧富差距懸殊的社會階級差別。

女兒對媽媽辛勤付出的認可，讓劉朝陽意識到了多年來他忽視了妻子對家庭的無私奉獻。聰明睿智的妻子以其母性特有的細膩默默地擔當起了培養教育孩子的重任，她不是單純地輔導孩子學習，還采取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教育孩子們如何做人。

孩子們的各類興趣培訓班，各類書籍雜誌，家裏的家居擺設，院子裏的花草樹木，一日三餐，家務雜事家外社交應酬......結婚以來張蘭全心全意，盡心盡力。    

農村長大的劉朝陽習慣了父母女主內男主外的傳統家庭觀念，覺得自己掙了工資統統用在家裏不嫖不賭就是好老公。劉朝陽習慣了老婆做的可口的飯菜老婆收拾幹淨的屋子，習慣了衣服髒了扔給老婆洗幹淨，孩子哭了鬧了丟給老婆處理......忽視了老婆在瑣碎家務背後的辛勤付出......究竟是大男子主義作祟還是他對老婆愛得不夠深，劉朝陽自己也說不清。

    當年兩個人都是留學生時，是張蘭大膽向劉朝陽表白，是張蘭主動投入了劉朝陽的懷抱。張蘭告訴劉朝陽她從在北京到美國，默默單戀了劉朝陽近十年，親眼目睹了劉朝陽的初戀從開始到分手......她知道他對她隻有好感，沒有愛情，但是她不在乎。

    等劉朝陽下決心向張蘭求婚時，張蘭對劉朝陽說：“我願意嫁給你，是因為我愛你 ；我願意把你的親人當做我的親人，是因為我超愛你；我願意給你生孩子，是因為我愛你勝過愛我自己。”

    這次劉朝陽的父親生病做手術，臨走的那個晚上張蘭對劉朝陽說：“老公，不要擔心，不要害怕，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還有我......我沒什麽本事，賺不來大錢幫你養家，但是我能吃苦，若有朝一日你失業了找不到工作，我們去街上擺個餛飩包子攤，也能養家糊口......若是你有一天生病了，需要角膜我捐你一個角膜，需要腎我捐你一個腎，需要肝髒我捐你一部分肝髒......總之，你有我，什麽都不怕。即使我不幸早死，我還有人壽保險留給你，我不介意別的女人花我留下的錢，隻要她能好好照顧我的孩子。”      

劉朝陽乍聽此話當時一愣，然後回過神來感動地將妻子擁入懷中，明明他是家裏的頂梁柱為妻子兒女撐起了一方天地，但在妻子的心底卻仿佛他才是脆弱的那一個，她想傾其所有成為他的依靠。這種被人細心嗬護的感覺，真是溫暖無比。妻子身上的溫馨的氣息，猶如一場春雨，點點滴滴地沁入了他的心田。夫妻多年，她滿腔深情默默地成為他的賢內助，為他生兒育女，視他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給了他快樂和慰籍，圓滿了他的人生。

得妻如此， 三生有幸，夫複何求？？？

孩子們仍嘻嘻哈哈，劉朝陽想起妻子曾說過的掏心掏肺的話卻坐不住了。他想去大華買些菜，想親手為老婆做一頓晚餐，想看到老婆進門的一刹那驚喜的笑容，想早點把孩子送上床，多些時間跟老婆柔情蜜意。

好在，他醒悟的早，他們還有大把的光陰大把的美好相依相伴.....

           半個小時候後，劉朝陽帶著兒女來大華買菜。劉朝陽心裏早就盤算好了，三杯雞是孩子們的最愛，煎牛仔骨是張蘭的最愛，油爆大蝦是劉朝陽的最愛，再配個蒜蓉油麥菜，紫菜冬瓜海米湯，就是一頓豐盛的色香味俱全家庭大餐。

這些菜家裏經常吃，難度係數也不高，劉朝陽對自己今晚能給老婆一個大大的驚喜非常自信。

買菜時，劉朝陽還破天荒地拿了一束紅玫瑰放在購物車裏。一個帶兩娃的中年男人玩浪漫玩情調，來來往往的顧客免不了會好奇地多瞟他兩眼。劉朝陽卻是前所未有地享受被人關注的感覺。

能有一個人值得自己送玫瑰也是件幸福的事，說明你有個心愛的人，說明你在追求幸福。總之，此時的劉朝陽幸福指數爆棚，心情格外愉悅。

    一切都按劉朝陽設想的順利完成，直到劉朝陽仔細挑菜時，原本坐在購物車裏的棒棒被貨架上掛著的一個可愛的小人偶所誘惑，試著站起來，手沒夠著玩具身子卻失去了平衡，一個倒栽蔥。

眼看著孩子跌下來周圍注意到的顧客驚呼，卻伸手不可及，劉朝陽聽到動靜回頭看到不遠處的兒子倒下的瞬間嚇得魂分魄散，危險之際就見一個小夥子及時撲過去跪在地上接住了棒棒。

    劉朝陽扔掉手裏的東西衝過去，棒棒看到爸爸回過神來大哭，伸出小手要劉朝陽抱。劉朝陽把兒子抱在懷裏又親又吻，嘴裏連聲說著“寶貝別怕，別怕，爸爸在，爸爸在，沒事，沒事。”

妞妞也湊上前拍著弟弟的後背安慰道：“弟弟別怕，姐姐在，姐姐在。”

棒棒在爸爸和姐姐的安慰下情緒漸漸平靜，看到姐姐拿了一隻亮晶晶的西瓜棒棒糖，咧開小嘴高興地笑了。

看到兒子的笑容，劉朝陽剛才緊繃的神經才鬆弛下來，轉身感謝剛才接住棒棒的年輕人。

“太謝謝你了。”卻在看清眼前年輕人的麵孔時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難以置信，小夥子酷肖高中時代的劉朝陽。五官幾乎長得一模一樣，下巴上也有個窩，甚至有同樣的眉毛，劉朝陽家祖傳特有的濃眉毛。

青少年時代的劉朝陽最不喜歡的就是自己的眉毛，因為很多人都說他的眉毛很像林彪的眉毛。這話劉朝陽很不愛聽，林彪可是叛國賊，劉朝陽更希望自己的眉毛像周恩蘭的眉毛，周總理可是有名的大帥哥。

當然，小夥子比當年的劉朝陽更白淨，更高挑，更時髦，雖然他身上穿的不過是白色體恤配藍色的牛仔褲。

小夥子在同伴的幫助下站起來的拍幹淨膝蓋上的塵土，四目相對，小夥子清澈明亮的雙眸在看清劉朝陽的麵容時也露出了詫異之色，轉瞬即逝，他微微一笑，轉身走了。

小夥子跟夥伴們走了，劉朝陽還愣愣地站在原地，揉揉眼睛，不是在做夢，看著小夥子漸漸地走遠了，俊朗挺拔，像一株在陽光下茁壯成長的小白楊，生機勃勃，充滿活力。

直到結完賬，推著購物車帶著兒子女兒從大華出來走到自家車旁，劉朝陽仍有一種暈乎乎的感覺。

不會像書裏寫的十幾歲的自己乘著時間機器穿越時空來找他了吧？怎麽可能？？？劉朝陽抬手拍拍自己的腦袋，傻傻地笑了，被自己蠢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