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朝陽從中國回來到家已晚上,怕打擾孩子們休息,他不讓妻子張蘭去接機,自己打車回家。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劉朝陽坐在出租車上,腦海裏浮現出每天傍晚開車回家進了小區就能遠遠望見自家客廳窗口的那盞小燈,歸心似箭。
劉朝陽下車提著行李箱,推開前院爬滿藤蘿的雕花鐵門,院子裏靜悄悄的,草木蔥蘢,花開似錦。劉朝陽深深地吸了一口充滿芬芳的新鮮空氣,身心舒暢,天大地大不如自家的一方天地,果然還是家裏最舒服。
推開家門,客廳裏沒人,廚房的門關著,燈亮著。劉朝陽急切地推開廚房門,就看到正在切菜的妻子微笑著轉身,一如既往的溫暖貼心。
“孩子們剛睡著,輕點。累了吧?餓不餓?晚飯有米飯肉菜,不過我估計你長途旅行想吃點稀的清淡的,又熬了點粥,我做個涼拌苦瓜,你洗完澡就可以吃了。”
“不急,午飯吃得晚,我還不覺得餓呢。”劉朝陽走過去從身後抱住了張蘭。
張蘭斜倚在劉朝陽懷裏,用頭溫柔地蹭蹭劉朝陽的下巴說:“去吧,快去洗澡,不餓也得喝點稀的,不然半夜你又要鬧胃疼了。”
“老婆,你真好。”劉朝陽緊緊地抱了張蘭一下,在唇上飛快地印了一個吻,然後鬆手走出廚房。
張蘭詫異地瞥見丈夫來不及掩飾的一抹羞澀,心裏暗笑,這書呆子,有時候傻得可愛,親自己的老婆,有什麽不好意思?
張蘭邊切苦瓜邊回想著丈夫剛才那個出其不意的擁抱還有那蜻蜓點水似的吻,心裏湧出一股暖意,這次從國內回來,丈夫似乎有點不一樣了。
劉朝陽並沒有馬上去洗澡,而是躡手躡腳地上樓,先到兒子女兒的房間看了一番,然後把家裏的每個房間,每個角落都巡視了一遍。
站在二樓,劉朝陽看著後院晾衣繩上掛著妻子新洗的兒子女兒的小衣服,心裏柔軟得一塌糊塗。
回國期間躁動失落的他在這一刻感覺無比的安寧踏實。
劉朝陽想起自己當年第一次坐火車來北京上大學,穿著藍色卡其布衣褲,黑布鞋,背著草綠棉布鋪蓋卷茫然無助地站在喧鬧大街上.......人到中年,終於體會到了知足常樂,曾經的滿腔熱血,野心勃勃都已成為青春的見證,現在的他有家有妻有兒有女就幸福滿足。
劉朝陽倒時差,淩晨五點醒來,伸手觸及身邊的柔軟豐盈,心頭火起,摟著睡得迷迷糊糊的女人纏綿索取,淺喚低吟驚起了窗外枝頭上婉轉啾鳴的小鳥,倏然沒了蹤影。
“老婆,我好想你,你想我嗎?”劉朝陽愛撫著妻子裸露在夏涼被外麵的光滑細膩的手臂,聲音慵懶而性感。
一次盡興的歡愛讓人鬆筋酥骨,滿心歡喜。此時,張蘭枕著劉朝陽的胳膊,四肢百骸無一處不舒坦,正逢濃情時分,張蘭沒理由不取悅奉承自己的男人。
張蘭曾暗戀劉朝陽多年,愛情麵前他高如蒼穹她低如塵埃......所幸,如願以償,曾經的酸澀都化作如今的甜蜜。
“想啊,當然想了,不想你想誰?”
張蘭含笑語道:“每想你一次,天空飄落一粒沙,從此形成了撒哈拉。每想你一次,天上就掉下一滴水,於是形成了太平洋。”張蘭抬頭看見劉朝陽愕然的表情,咧嘴輕笑,如微風吹破湖水,漣漪徐徐散開。
“嗬嗬,我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台詞絕對不是你的風格,引用請注明原創作者。”劉朝陽輕嗤,捏了一下張蘭的胳膊。
“哎吆,土人,你把我弄疼了。三毛寫給她老公荷西的經典名句,你居然不知道?沒文化,真可怕。”
張蘭接著調侃道:“你不喜歡這種文藝調調?那我換一個直白的:“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這句怎樣?”
“嘿嘿嘿,這是誰寫的?”劉朝陽笑噴了,張蘭擱在他胸口的腦袋被顛得起起伏伏。
“你小聲點,別吵醒孩子。”張蘭輕拍了劉朝陽一下,嗔怪道。
“最近很火的農民女詩人餘秀華的成名作。”
“嗬嗬,嗬嗬,果然年紀大了,流氓不分男女。”劉朝陽樂不可支。
“不許笑,有什麽好笑的,詩裏的內容很正經,很有深度。再說了,若不是題目奪人眼球,還沒人注意到女詩人的才華呢......”張蘭趴在劉朝陽身上,試圖用手捂住劉朝陽的嘴,劉朝陽笑著掙紮著,手伸向張蘭腰邊的癢癢肉,嘻嘻哈哈,如此輕鬆愉快地氛圍下,雙方之前因各自先斬後奏引起的不快統統煙消雲散。
晨光裏,劉朝陽注視著老婆神采奕奕的大眼睛,止不住的笑容爬上眼角眉梢。
張蘭就是這麽一個神經大條甚至在某些方麵有點笨拙的女人,可是她爽朗坦白不做作,有她在身邊說不出的踏實滿足。
世上有一類人心懷善良,對人坦誠對生活充滿熱情,你跟她們或他們在一起感受汲取到的總是正能量。
關於劉朝陽的高中同學猴子的女兒要住家裏的一事,張蘭很大度地說:“住就住吧,反正有客房,一個小姑娘能添多大麻煩?況且還有收入補貼家用,人家沈麗英多年招租中國留學生,也沒見有什麽大麻煩。”
劉朝陽也投桃報李,麵帶笑容聽完張蘭的解釋毫不介意地說道:“姐姐的孩子就是我們的孩子,糖糖暑假來美國學英語長見識也算一箭雙雕。糖糖要來美國讀碩士,最好申請舊金山附近的大學,吃住都在家裏,能幫姐姐姐夫省不少錢。 ”
此時張蘭和劉朝陽都沒意識到,好心不見得有好報,後來發生的事情出乎意料。鬥米成恩,擔米成仇,老祖宗留下來的話,句句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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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豔陽天,沈麗英的心情卻糟透了。
今天周六,也是沈麗英四十六歲的生日,丈夫兒子都在家。
早上十點多,屋裏靜悄悄的,透過玻璃灑進屋的陽光裏,飄舞的塵粒猶如沈麗英此刻內心壓抑的情緒,糾結著忽上忽下。
從清晨睜開眼,沈麗英就在等老公孫夢揚和兒子Jack對自己說一聲生日快樂。但是起床快三個小時了,太陽照常升起,日子也照舊,爺倆吃完早飯後,像無數個周末的早晨躺在沙發上悠閑地拿著手機,都忘了今天是她的生日。
沈麗英怒了,年過四十,每個生日都在提醒她又向年老邁進了一步,即使衰老是一個無法避免的生命歸宿,她仍忍不住的黯然忍不住傷春悲秋。
今年的生日,老公與兒子的無動於衷讓她的落寞又上升到更高層次的感悟:原來害怕的不僅僅是生理意義上的衰老,而是感情上接受不了被自己最親近最在乎的人漸漸地忽視。朝朝暮暮,如細沙般從光陰的手縫裏失落的無法挽留的掌控感.....在他們心目中你不再重要,你的被需求價值正在消失殆盡。
沈麗英想起朋友圈裏轉發的短文。
一群大學生到教授家裏蹭飯,飯後學生們要洗髒碗筷,教授製止了,然後請80歲的老母洗碗,老太太一改餐桌上的萎靡,精神煥發地走到洗碗池旁洗了碗。半個小時後,教授把老母攙回屋,自己又把老母沒洗幹淨的碗重洗了一遍。教授對學生解釋:“做母親的沒有不想為孩子做點什麽的,即使她老了......讓她洗碗,她會感到家人需要她,她會很充實快樂。”
封建餘毒,絕對是封建餘毒,這個教授肯定是個男的,沈麗英憤懣地腹誹,我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新時代女性,將來老了可以跟朋友們旅遊玩牌參加書畫興趣班甚至跳廣場舞,難道非要靠洗碗才能在家人麵前刷存在感嗎?
餐桌上,父子倆早餐用過的杯盤還沒清理,沈麗英一邊收拾著餐桌一邊看著客廳沙發上忙著玩手機的老公和兒子,心裏極其得不爽,終於忍不住發飆了。
“太過分了,我是你們的老媽子嗎?這麽大的人,吃完飯也不自覺收拾,還等著我伺候嗎?”
父子倆抬起頭,同樣的眉眼,同樣的發型,同樣詫異的表情,盯了沈麗英一眼,又互相對視了一眼,一聲未吭。沈麗英看著老公兒子莫名其妙的表情,心塞極了。
“哼,我的生日,你們兩個居然任何表示也沒有,我也不奢求禮物,說聲生日快樂也不會嗎?”
孫夢揚看著沈麗英,表情是愧疚的,話卻沒說一句。
“你這種爸爸,給兒子做了個壞榜樣。”沈麗英吼出這句話,眼圈裏蘊積了一包淚。
以前,因為孫夢揚在情人節沒有表示,委屈的沈麗英曾向鄰居美國老太太Mary抱怨過,老太太勸解沈麗英:“It is his mother’s fault, she didn’t teach him how to be a sweet husband.(是他媽媽不好,沒教兒子如何做個甜心老公。)”
沈麗英不以為然,上一代人,湊合的婚姻多,夫妻間哪有許多柔情蜜意?更別提物質困乏時代婦女地位低下,婆婆自己都沒享受過多少公公的禮遇,更不要說教導自己的兒子了。
她和孫夢揚兩人的婚姻可是因為愛情而結合的。第一個情人節,孫夢揚還是個大學生,為給沈麗英買紅玫瑰,足足花了他半個月的生活費。如今,不缺幾個買花錢,老公卻連形式都懶得敷衍了,沈麗英倒不是稀罕禮物,但是老公這種不上心的態度卻惹她傷心了,一年就一次,早晨起來親一下,張嘴說句生日快樂,都做不到嗎?
越想越生氣,越想越委屈,沈麗英衝丈夫吼道。
“你愛我,到底體現在哪裏?把工資劃到銀行賬戶就行了?買菜做飯洗衣帶孩子,這些你都可以雇人幹。我告訴你,女人就喜歡甜言蜜語,就喜歡要個小禮物,愛是需要表達的。兒子出生在美國,將來他會找個美國老婆,如果兒子像你一樣,哪個美國老婆能受得了?今天我生日,不伺候老爺少爺了,你們的午飯晚飯自己看著辦吧。”
孫夢揚眨巴著眼睛,似乎還未從沈麗火山爆發的怒氣中回過神來,好比重拳打在沙袋上,沒有一點反應。
沈麗英氣悶,不想再說話,甚至不想再多看眼前的男人一眼。
這個男人曾經與她海誓山盟兩地相思,如今隻不過頭發少了點,肚子大了點,眼角額頭添了幾條皺紋......孫夢揚可是當初她全心全意要嫁的男人,與她朝夕廝守了十幾年的男人。
終於過上了年輕時夢想的富足逍遙的日子,還有什麽不滿足的?沈麗英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感覺心上有個洞空蕩蕩的,渴望被愛填滿。
就像小時候每天傍晚,都盼著爸爸下班回家,盼著爸爸進門的那一刻能張開雙臂緊緊摟住雀躍迎上前的自己,不是貪戀一個溫暖的懷抱,而是被愛被嗬護的感覺 。
沈麗英氣衝衝地走到主臥,打開衣櫥,劃拉架子上的衣服,選了一件鮮豔的五彩印花連衣裙。這條裙子她隻是在去夏威夷度假的時候穿過一次,平常總覺得太花了,此時此刻她卻覺得隻有這條裙子才可以驅趕她心中的灰色......
Tory Burch白色的小羊皮金屬扣手袋,Chanel 白色織物羊皮後係帶高跟涼鞋,灑了點Dior的Jadore香水,沈麗英從頭到腳煥然一新。
話說包包鞋子還有香水都是今年情人節沈麗英跟孫夢揚賭氣後瘋狂購物衝動消費的結果。三樣下來一天敗了兩千美金,當時沈麗英覺得多年照料家務伺候老公伺候兒子的自己勞苦功高,花點錢買點心頭好不算什麽。
但是後來她其實後悔了,心疼銀子也覺得不實用,白色不耐髒,老公對香水過敏,Costco清倉淘來的幾十塊錢的牛皮包用起來更順手。這三件高大上的奢侈品都被沈麗英冷藏在在衣櫥裏接灰,看見一次心堵一次,可是今天她生日,都派上用場了,轉眼底氣十足,真好。
沈麗英左顧右盼,看著鏡子裏依然靚麗動人的自己,感覺到了時間的青鳥翩然而歸。
沈麗英長籲了一口氣,收腹挺胸,在父子倆大眼瞪小眼的注視中,戴上太陽鏡,趾高氣揚地甩門走了。
身後,兒子Jack弱弱地喊了一句:“媽,我知道你的生日是哪天,隻不過我忘了今天是幾號。”
沈麗英聽到了,佯裝沒聽到,心裏暗自罵道:“臭兒子,若是你女朋友的生日,你會忘了嗎?你長大了,翅膀硬了,把老娘的生日都忘了,哼!”
沈麗英咕噥著打開車門,心底的苦澀難當。
以前她過生日,兒子可是都畫幅畫寫段甜言蜜語放在主臥床頭。沈麗英本命年的生日,兒子還用軟電線給她捏了個巴掌大的老鼠。雖然那隻老鼠長得像一隻狗,可是既然兒子說是媽媽的屬相老鼠,沈麗英就把它看做是老鼠,如今仍擺放在主臥的窗台上,沈麗英每天拉窗簾關窗簾都可以看到。才過了四年,兒子長得比媽媽高出一頭,媽媽在兒子心目中的地位卻是日漸無足輕重,連媽媽的生日都忘了。
花草掩映的客廳窗戶後麵,似乎有人探頭探腦地往外張望,但是沈麗英懶得理睬。
沈麗英發動汽車,倒車,上路,猛踩油門,瀟灑地上路了,車都快出小區了,沈麗英才意識到沒地方可去。
現在才上午11點,跟張蘭去王家寶的寄宿家庭約到了4點。她剛吃完早飯,不餓。一個人逛街購物,太累沒意思。像紮了釘子的輪胎,沈麗英心頭的悶氣漸漸地瀉了,她茫然地上了路,沒有目標地往前開,然後看到路邊的廣告牌,突然有了一個念頭,愈演愈烈的無法遏製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