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上灰》（3）王家寶失蹤

 

      （3） 王家寶失蹤

 

昨晚上張蘭胡思亂想，睡得極不踏實，一夜亂七八糟的夢，都是劉朝陽跟何婉重續舊情的旖旎場景。

       早上醒來，張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因為沒睡好浮腫的臉，回憶起昨夜混亂的夢境，禁不住自嘲，真是關心則亂，劉朝陽這種書生循規蹈矩慣了，做事謹慎小心，即使精蟲上腦，也是有賊心沒賊膽。

況且劉朝陽還是個極富有責任心的男人，老父親躺在病床上危在旦夕，怎麽會有心情跟女人談情說愛？

         即使如此，張蘭想起劉朝陽這次回國見到了初戀情人還是覺得極其的不爽，要怪就怪劉朝陽嘴欠。還沒回國，就興奮地告訴張蘭大學同學在北京約好聚會歡迎他，張蘭心上立馬就惦記著劉朝陽這次回國會不會見到何婉......兩人最後一次打電話，恰逢劉朝陽剛參加完大學同學聚會回來，半醉狀態傻乎乎地中了老婆查崗的圈套。

    張蘭問：“老公，你的大學同學都還好嗎？

           劉朝陽醉醺醺地說：“好，都挺好的，都挺有錢的，都想把孩子送到美國來留學。”

          “何婉呢？何婉還是那麽漂亮嗎？”張蘭不動聲色。

         “何婉，何婉是校花，是大美女，當然漂亮了。”劉朝陽喝了酒，腦袋轉得慢，說話不走腦子，想什麽就說什麽，沒有補充分析一句，何婉現在的美雖然看著美麗精致，但是像大明星劉曉慶一樣，年輕得不自然，美得不真實，估計臉上也動手腳了。

         “那你跟大美女說話了嗎？”張蘭一聽老公在自己麵前明目張膽地稱讚老情人，心裏已醋海翻波，麵上還不動聲色。

        “當，當然說了，我，我還邀請美，美女下次來美國到我家玩呢。”劉朝陽大著舌頭說完，打了個酒嗝，捏著電話一頭砸到在酒店床上就睡了。

        劉朝陽因醉酒貪睡差點誤了第二天回家鄉的航班。剛到家，就趕上老父親病情惡化需要提前動手術，劉朝陽沒顧上倒時差，堅持在父親病房裏守候了兩天以彌補自己常年不在父母身邊盡孝的遺憾，直到父親術後病情穩定下來，劉朝陽才鬆了口氣，又倒頭大睡了十幾個小時人緩過勁來，然後參加中學同學聚會.....這期間，由於中美時差，父親生病劉朝陽心情不好，加上縣城醫院病房條件有限，劉朝陽隻給老婆發了個短信保平安，兩個人都沒機會通話，更不要說跟孩子們視頻見麵了，難怪張蘭胡思亂想。

        “邀請，邀請個屁，敢跟老情人藕斷絲連，老娘就不跟你過了。”張蘭想起兩人的最後一次通話，恨恨地把手裏的梳子扔到了洗手台上。這眼皮怎麽一跳一跳的，不是好兆頭，是左眼跳財呢還是右眼跳財呢？張蘭心裏犯嘀咕，但是沒時間上網查了，要先送孩子去學校。

若是老公劉朝陽在家，他上班順便送妞妞去上學，張蘭隻需負責小寶，早上也就沒這麽緊張了。此時，張蘭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兩天對劉朝陽有股怨氣，也其實是每時每刻都牽掛著遠在天邊的那個人。朝夕相伴，分開了就是缺胳膊少腿的不適感，屋子裏冷清清空蕩蕩的挺難受，做飯都沒動力。一日三餐帶著孩子隨便湊合西餐了事，意大利西紅柿肉醬麵，披薩，三明治......張蘭沒胃口吃，孩子們吃得帶勁兒，不是多好吃就是稀罕，因為爸爸在的時候，家裏幾乎頓頓中餐。

    雨消雲散，天氣放晴。送完孩子上學後張蘭去遛狗。

張蘭養了一條大黑狗，德國牧羊犬和拉布拉多犬的後代，身長超過一米，體重90磅，這條狗主要是為女兒妞妞養的。張蘭懷孕辭職後把寄養在父母家的妞妞從國內接回來，妞妞一年沒見過父母幾次，跟父母不親近。剛來美國時做什麽都要看父母的臉色，見了外人也是怯生生的模樣，寄人籬下的孩子都早熟，妞妞雖然回到父母身邊也小心翼翼不敢像其他同齡的小姑娘撒嬌耍嗲，讓張蘭心裏自責又難過。看孩子孤單可憐，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小朋友一起玩耍，決定先養隻小狗陪女兒。

         妞妞在國內時，爺爺奶奶隔壁鄰居家的土狗生了小狗送了妞妞一隻，農村的院子大，妞妞跟著小狗天天跑著玩有了感情，來美國舍不得分開還掉淚。

劉朝陽跟妞妞在網上挑狗，妞妞一眼就喜歡上了一隻小黑狗，跟她在中國養的小狗很像，劉朝陽想討女兒歡心，就買了回來。

小黑狗剛買回來時隻有八周大，才15磅，肉乎乎的，像小熊一樣，所有被叫做熊熊。夫妻倆沒有養狗的經驗，不知道熊熊是大型犬，半年後熊熊就像被吹大的氣球，體重超過了90磅，虎背熊腰，毛色油光發亮，威風凜凜地讓陌生人害怕，看家護院的好幫手。

張蘭不上班，家裏又是獨門獨院，比如這些日子劉朝陽回國，張蘭帶著兩個幼年的孩子若住在荒郊野外，不知有多害怕呢，可是有熊熊壯膽，卻沒這個擔憂。別看熊熊個子大，因為從小跟妞妞長大，被訓練得極其溫柔，平日裏叫得底氣十足，是嚇唬陌生人的，其實是個紙老虎。風雨大作的天氣，熊熊都會害怕地嗚嗚叫想溜進屋子裏尋求安慰，有時遛狗碰到其他大狗，一旦叫聲大，熊熊就慫了，縮到主人身後夾著尾巴，恨不得變成隱形狗。

養大狗比小狗麻煩很多，最大的麻煩就是一早一晚要遛狗，解決大小便，還有就是大狗精力旺盛，不在外麵消耗體力就在家搗蛋製造麻煩，每天送完孩子張蘭都繞著小區走幾圈遛遛狗。當地的法律規定，狗的主人必須清理自家狗的糞便，今天趕時間，張蘭隻裝了一個塑料袋，熊熊卻便便了兩次，還好張蘭手裏還提著第一次拉的便便。

熊熊又拉了，張蘭隻好蹲下來，解開已打了結的塑料袋。左手拉著熊熊，張蘭右手剛剛隔著塑料袋捏住還熱乎乎的狗屎，熊熊突然大叫著跑起來，猝不及防的張蘭被熊熊扯倒在馬路上手腳朝天，眼睜睜地看著袋子裏的狗屎飛到半空又迎麵砸下來，來不及躲避的張蘭哀歎著認命地閉上眼睛轉過頭，隻希望狗屎不要落在臉上。

耳邊傳來大人的驚呼“My god”(天哪），還有小孩的嘻嘻笑聲，一股臭氣襲來，那坨狗屎正好剛好落在張蘭的耳邊，零星有幾點濺到了張蘭的臉上和衣服上。若是張蘭剛才沒扭頭，估計就被狗屎糊了一臉。真倒黴，張蘭欲哭無淚。

“Are you Ok?” 一位牽著小狗的白人老太太走過來，向張蘭伸出手，滿臉關切。老太太身旁的站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忍著笑，憋得滿臉通紅。剛才熊熊看到了老太太的狗就衝了出去，張蘭蹲下身撿狗屎毫無防備，被結實的熊熊扯到了。

“I am fine. Thank you. (我沒事，謝謝）。”張蘭羞紅了臉，尷尬地借著老太太伸出的手站起身來，連聲道謝卻羞於看老太太的臉，轉身低頭撿起狗屎快步往家走，新鮮狗屎的臭氣撲鼻而來，不知是裝在袋子裏的還是濺在自己身上的，張蘭忍著惡心抬起左胳膊用袖子蹭蹭臉，羞憤交加，暗自祈禱千萬別碰到什麽熟人，都沒管自家的狗。

惹禍的熊熊感覺到了張蘭的怒氣，耷拉著腦袋一路尾隨張蘭，伸著粉紅色的舌頭喘著粗氣一路小跑，聲都不敢吭一聲。

張蘭怒氣衝衝地回到家先把肇事者熊熊關到狗籠裏，然後馬上脫掉衣服衝澡，碰到熱的肥皂水，才感覺到刺痛，才發現手掌噌在馬路牙子搓破了一塊皮，微微滲出血來，尾骨部位也隱隱作疼，顯然是屁股突然著地摔的。還好沒扭著腳，否則老公不在身邊，誰來照顧孩子呢？

這麽想著，越發覺得委屈，嫁了個粗線條的大老爺作風的男人，得到的疼愛嗬護太少了，眼裏湧起濕意想哭吧，卻又覺得太矯情，不是什麽大事。為母則強，生活早把原本原來愛哭的她磨礪粗糙了。現在她是嬌滴滴的小姑娘的媽，哭頂個屁用，沒有依靠，該做的一項也不能少，受了傷也得硬撐著。

洗完澡，處理好傷口張蘭喝了杯熱茶，心情好了許多，收拾好提包打算去小區附近的健身房跳操，手機響了。張蘭心裏驚喜，以為是老公劉朝陽來的電話，結果是王家寶的媽媽要求微信視頻通話。北京時間都半夜了，什麽事這麽著急？

視頻接通了，映入眼的是王家寶媽媽楊慧蓬亂的頭發憔悴的臉，一雙紅腫的淚泡眼人顯得格外的衰老。

“大妹子啊，你可一定要幫我啊。” 楊慧哭著說。

楊慧跟張蘭沒有血緣關係，楊慧和張蘭的父母是鄰居。楊慧比張蘭大幾歲，在當地農業銀行上班。楊慧的老公王明跟張蘭的父親都在稅務局工作，張蘭的父親已經退休，王明年富力強，以前隻是個科長，張蘭聽父親說王明今年是稅務局局長最熱門的候選人。楊慧和王明的獨子王家寶高中畢業後沒參加國內高考，被父母送到美國來留學，已經五年多了。

王家寶初到美國人生地不熟，楊慧托張蘭幫忙給兒子找了住處。鄉裏鄉親，一開始張蘭周末都會邀請王家寶到家裏吃飯，但是十有八九王家寶都找借口不來，來了也是話說不了幾句，悶頭吃完就走，漸漸的，張蘭有自己的事，也就沒什麽來玩了，但是與楊慧一直保持聯係，逢年過節也互相問候祝福。

     “楊姐，怎麽了？”張蘭問。

    “家寶，家寶不見了。

         “怎麽不見了？你先別激動，慢慢說。”

    “我們當地銀行招人，年齡要求不超過25歲，還要研究生學曆，我給家寶爭取了一個名額。我聽別人說到英國讀書，隻花一年就能拿到碩士學位，而且學費還便宜。上周我給家寶打電話讓他今年盡快畢業，然後申請到英國留學。家寶一開始支支吾吾，逼急了才說他兩年前就被學校開除了。孩子他爸氣得大罵，要他馬上回國，否則就跟他斷絕父子關係，家寶就把我們拉黑了，怎麽也聯係不上了。我們擔心死了，不知道他現在人在哪裏，也不敢報警，他被學校開除，非法呆在美國，如果報警怕他被警察抓到監獄裏，聽說美國的監獄裏全是大個子黑人，家寶進去肯定會被欺負死。嗚嗚嗚，我的寶貝兒子啊。”楊慧說著說著，就放聲痛哭。

王家寶是個白淨瘦弱，斯文秀氣的書生，張蘭不敢想象他跟一群人高馬大的壯漢關在一間牢房裏的情形，毫無疑問猶如羊如虎口，情形堪憂。

“你別急，給我他的地址，我去看看。”

“我們不知道啊，隻聽說他搬了幾次家，我們又沒去過美國，現在也不需要寫信寄東西，錢都是我們這邊打到銀行賬號，他在美國支取。國內四年大學就畢業了，他去美國留學都五年多了，我們以為他馬上就能本科畢業，誰能想到他居然兩年前就被學校開除了。他一直都沒有回國探親，還騙我們說要省下錢和時間努力學習爭取早點畢業。我們就他一個孩子，我們省吃儉用，存下的錢都轉到美國給家寶用，快兩百萬了，居然連個大學文憑都沒拿到。大妹子啊，你說我造了什麽孽，怎麽養了這麽一個不爭氣的東西，簡直是要氣死我了。”楊慧說到痛處涕淚交加，泣不成聲。

都是為人父母，張蘭能體會到楊慧找不到孩子的焦急心情，感同身受。

楊慧和王明都是國家公務員，憑他們的正常工資收入，不可能積攢上百萬人民幣負擔兒子到美國留學。兩口子都是在所謂的有油水的單位上班，肯定是有一些獲得非法灰色收入的渠道，但畢竟是小縣城，斂財兩百萬也非易事，看看楊慧手上帶的顏色發黑的銀戒指，就知道她所言非虛，可惜夫妻倆煞費苦心撈來的錢都打了水漂，現在還找不到人，弄不好人財兩空。

痛處在於他們還不敢聲張，不能大張旗鼓地找人，否則招來中國反貪紀檢部門的注意，進牢房也不是沒有可能。

          如果王家寶是黑在美國，不到萬不得已不敢驚動警察。王家寶兩年前已經被學校開除了，按照美國的法律，國際學生被學校開除，學校會通知移民局撤銷合法學生身份，學生如果在規定的期限內不能聯係到新的學校申請到新的合法居留身份，就必須限期離境。王家寶的私人通訊地址，是沒法從學校查了。王家寶的父母現在不能來美國，張蘭與王家寶非直係親屬，不通過警察，也沒權利到銀行獲得王家寶的私人信息，最快最有可能找到王家寶的隻能是他的朋友了。

       楊慧哭訴時，張蘭的思緒已經飛快地轉了一圈分析了如何能最快找到王家寶。

張蘭問楊慧：“楊姐，孩子拉黑你，並不見的會拉黑他在國內的朋友吧？你找他們問問家寶的地址，我會上門找他勸他盡快回國，不能讀書他黑在美國也不是個長久之計，現在不是埋怨有沒有拿到文憑的時候，把人盡快找到安全送回國才是正事。”

有句話張蘭不敢說，這幾年在美國死於非命的小留學生時有發生。孩子都是父母的心頭肉，這一代獨生子女更是尤為珍貴。據新聞報道，中國現有一百多萬失獨家庭，在生死麵前，什麽麵子學曆都毫無意義，隻要人還活著就好。

“我，我要是知道家寶在國內的朋友，早就去問了，問題是，我們家寶在國內根本沒什麽朋友。”楊慧吞吞吐吐。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一個朋友都沒有呢？”張蘭大吃一驚。

“家寶是個早產兒，身體一直很弱，生病缺課的次數很多，學習成績不好，每次班級排名都是最後一名，在班裏被同學嘲笑，沒人願意跟他玩。後來孩子上初中沒考上重點中學，我們家劃片的那個學校不是很好，家寶放學回家經常被小流氓堵住搜身，沒有錢就挨打。家寶學習不好，我們覺得丟人，經常責罵孩子，跟孩子的關係也不好。整整三年，我們都沒發現孩子被流氓欺負的問題，直到初中畢業家寶高中升學考試竟交了白卷，他爸生氣得要打他，才發現孩子身上有好多傷痕，我們和爺爺奶奶每月給孩子的零花錢，都被小流氓搜刮走了。”

“哎吆，簡直太可憐了，你們報警了嗎？”

“報了，警察說這種事太多，管不過來。”

“那你們就忍氣吞聲？”

“我們氣不過，花錢雇人把幾個常年勒索他的小流氓狠狠揍了一頓，又花錢托關係把家寶送到了當地的重點高中。但是家寶成績太差，給班級排名拖了後腿，同學老師都嫌棄。我們跟流氓地痞結了仇，怕孩子被報複，每天兩人輪流接送孩子上學放學，所以家寶沒機會交朋友。高中畢業，我們看他在國內上大學沒希望，所以就通過中介把他送去美國留學，你說，這年頭，沒有大學文憑，我們又不是做生意的，沒有一技之長將來我們死了家寶靠什麽活？我們送孩子出國留學也是逼不得已，我苦命的家寶啊，他長了這麽大沒過幾天舒心日子，他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活著也沒啥意思了。”楊慧說著又哭上了。

張蘭的眼圈也紅了，之前她還以為王家寶就是個被寵壞了的敗家子，剛才聽楊慧的哭訴，才知道那個瘦弱蒼白沉默寡言的少年，竟然有著如此痛苦灰色的成長歲月。人是社會性動物，從小到大沒有朋友的王家寶是多麽的孤單。

中國的父母，與世界上大多數父母一樣，都是竭盡全力最大可能地為孩子提供最好的物質條件，爭取最好的受教育機會......但是，中國又有多少父母照顧到了孩子的精神需求？意識到了心理健康和人格健全對孩子一生的重要性???

王家寶來美國留學五年多了，王家寶的父母隻知道按時轉錢，卻對王家寶的留學生活一無所知。從圈裏的小綿羊突然被送出國變成自由放養的野馬，王家寶在美國的這幾年到底經曆了什麽？張蘭也很想知道。按理說老公劉朝陽回國探親，張蘭獨自帶著兩個年幼的娃，沒有閑時間和精力幫忙找人拒絕楊慧也情有可原。但是張蘭是個熱心人，別說是老鄉的孩子，就是陌生人的孩子遭遇這種情形，她也會出手能幫則幫，誰家沒個難事？

          張蘭想盡快查到王家寶的行蹤，確定他還在美國健康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