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上灰》（2）相見不如不見



（2）相見不如不見     

    

“爸爸，爸爸，棒棒又放屁，臭死了。”妞妞揪著爸爸的耳朵搖醒睡覺的劉朝陽。

     “不是我，是姐姐，是爸爸，是媽媽。”棒棒壞笑著，賴皮唧唧地屁股朝天撲進還在睡覺的媽媽的懷裏，張蘭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看見兒子湊到自己麵前，奶聲奶氣地說：“媽媽放臭屁，媽媽放臭屁”，睡眼惺忪的張蘭莫名其妙，劉朝陽抱著妞妞哈哈大笑。

        一陣刺耳的汽車喇叭聲把劉朝陽驚醒，一時反應不過來自己身在何處，在美國，除非緊急情況司機不會如此按喇叭。

夢裏的他是在美國的家裏，像無數甜蜜的周末早上，與妻子兒女一家四口擠在主臥King Size的實木大床上享受天倫之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劉朝陽才回國，已開始想念在美國的妻兒。

         透過賓館未拉嚴的窗簾縫隙，宿醉半醒狀態下的劉朝陽目光呆滯地盯著街對麵的商業大樓，心裏再次酸溜溜地感歎：金光閃耀的瓷磚鑲嵌著藍色玻璃再配上銀色的鋁合金窗戶，真他媽的要多土就有多土，真他媽的土豪。可這土豪，偏偏就是他認識他熟悉的高中同班同學，劉朝陽昨天剛去同學聚會乍聽同學們私下八卦差點驚掉了自己的下巴。

          土豪同學有個綽號叫猴子，因為他姓候，外表也肖猴三分，矮個子高額頭寬顴骨尖下巴，瘦巴巴的臉上五官平平，隻有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頗為靈動。猴子人聰明鬼點子多，見人自來熟，能屈能伸，被人欺負該裝孫子就裝孫子。

          劉朝陽和猴子上高中是同桌，兩人同樣家境貧寒，為人處事學習成績卻大相徑庭。劉朝陽身材高大，外表俊朗，人前總是又酷又冷的模樣，因為是學習尖子老師的寵兒沒人敢惹他。猴子總是笑嘻嘻的，跟誰都稱兄道弟。每次考試成績排名出來，劉朝陽總是班級第一，猴子總是班級墊底。

高考結束後，劉朝陽做為當地的高考狀元被錄取到北京某大學，猴子名落孫山卷起鋪蓋返回窮山溝，兩位18歲的年輕人自此分道揚鑣再無交集，直到昨天同學會聚餐。

二十幾年未見麵，當年窮得幾乎光屁股的猴子居然成了富甲一方的土豪，從老同學們毫不掩飾地巴結奉承裏，劉朝陽大致拚湊出猴子發家暴富的經曆：養豬養雞東倒西販，憑著吃苦耐老心思活絡賺了第一桶金。然後承包山林荒地，發展成了度假勝地，然後涉足到撈金最快的房地產行業......至於他如何從一個農民折騰到千萬資金神奇地成了地產大佬，猴子諱莫如深，劉朝陽用腳趾頭也能想象出其中有貓膩......總而言之，猴子混大發了。

這次高中同學聚會由猴子的私人助理負責安排，聚會場所被安排在了當地最高的商廈頂樓，據說這家餐廳菜價貴得離譜美得驚人份量少得可憐在當地最豪華，而所有花費猴子全部買單。猴子還熱情無比地派人將劉朝陽及家人的行李從普通旅館般到了縣城最豪華的賓館。原來，當地最高的商廈是猴子的，最豪華的賓館還是猴子的。

       到場的同學們紛紛對劉朝陽說，猴子今年如此大方地讚助同學會全是因為劉朝陽從美國回來的緣故，猴子滿臉得瑟地笑著不言語也不否認。

喝得半醉的猴子紅著臉，醉眼朦朧身子軟得似沒骨頭，親昵地摟著劉朝陽的肩膀全然不顧自己四處飛濺的唾沫星子，左一聲右一聲叫著劉朝陽哥，囉裏吧嗦地絮叨著他這輩子忘不了高中最後一場考試，若不是劉朝陽心軟讓他抄些答案，他的高中畢業證就沒戲了，他這頓飯也是為了報答當年他饑餓時，劉朝陽帶著他上晚自習時偷跑到宿舍分吃從家中帶來的幹饅頭和老鹹菜的哥們情誼。    

酒酣耳熱，兩人甚至不怕丟人，說起上高中時哥倆窮得叮當響，連個中學大食堂裏廉價的沒幾滴油花的水煮大白菜都買不起，怕同學笑話，躲在操場角落裏端著鋁飯盒蒸白飯就著鹹蘿卜幹。正填肚子的時候空中飛過的鳥偏巧拉了幾滴屎落在米飯上，兩人忍著惡心，還是撥開鳥屎把剩下的米飯填進了肚......笑中帶淚，道不盡的少年共患難情誼。

        久別重逢，對老同學猴子直率熱忱的情誼，昨夜劉朝陽沉浸在懷舊的思緒裏，沒有多想，隻覺得開心。可此時此刻日上三竿，劉朝陽睡足了徹底清醒過來，大腦恢複正常運轉，回顧自己此次回國的所見所聞，心中五味陳雜。

        劉朝陽是在北京上的大學，作為當年的學霸級校園風雲人物，這次回國探親的劉朝陽也受到了大學同學們的熱情接待。

       其實赴美留學後，劉朝陽以前回國的次數也不少。隻是每次回國行程匆匆，劉朝陽的老家在山東，張蘭的老家在西北，再加上兩人要在北京短暫停留申請回美簽證，假期有限，他們隻想著多陪陪寄養在國內的寶貝女兒，沒有時間和心情跟同學聚會。

         也就這兩年，夫妻倆綠卡到手，一家人團聚，工作收入生活都穩定下來，心境與往日不同，才有了呼朋喚友的閑心。國內越來越多的人想把孩子送到國外留學，劉朝陽自從被拉進大學同學微信群，就成了香餑餑。大學時期與其不算熟絡的同學，也熱情加好友微信私聊，話題就是想把自家的寶貝送到美國留學鍍金。

        這一代的孩子都是獨生子女，在家裏享有獨一無二的至尊地位，在父母及祖父母的無微不至地嗬護和照顧下被捧得像小太陽一樣，什麽都想要最好的，沒有父母願意自己的孩子屈居人後。中國人之間的競爭從胎教就開始了，不能讓娃輸在起跑線上......如此競爭劇烈的大環境下，可憐的不僅是父母，還有無數肩上背負著父輩期望，被書包壓得吃力的中國娃。

         劉朝陽在大學同學中間要孩子算晚的。

大學畢業時跟初戀女友勞燕飛分，一段沒有結局的校園戀情，傷痕需要修複期，自然延遲了開花結果的時間。

大學畢業後出國前的幾年劉朝陽一直單身，不是為情所傷，而是劉朝陽雖然在國內上研究生，但他其實一心想出國留學，自己都前途未定，自然沒法考慮娶妻生子的問題。    

        窮過餓過的劉朝陽看問題解決問題的方式都很現實，不會像他的許多生長在大城市一帆風順長大的同學沒有為生計擔憂過，所以胸懷浪漫，某些時候可以任性地放縱自己一把隨心所欲地追求自己所喜歡的生活，比如辭掉鐵飯碗去旅遊，比如排除種種阻力義無反顧地為愛瘋狂一把......

還是中學生的劉朝陽踏出山村見識了外麵的世界心裏就想得很清楚，對一名既沒富貴家庭背景又沒強勢社會關係的農民子弟來說，教育是他唯一謀求出人頭地擺脫苦難的途徑。所以在他如願以償考上北京的名牌大學後除了努力學習，還積極地參加各種社團活動，甚至畢業前如願以償成了預備黨員，獲得了被保送上本校研究生的資格。

可是上了研究生，劉朝陽意識到沒有過硬的關係，卓越的學術成就，拿到碩士他仍是籍籍無名之輩，即使千方百計在國家直屬部委機構謀得一份工作，憑公務員微薄的薪水，他沒錢在北京買房，更不要說贍養農村貧困的父母了。

           那時，劉朝陽很迷戀王小波的書，讀了著名的雜文《一隻特立獨行的豬》》，劉朝陽覺得自己就是那頭特立獨行的“豬”，錯以為走出山溝擺脫貧苦躋身高等學府就改變了自己的出身設置，到頭來卻發現還是逃不出“豬”的宿命......思量再三劉朝陽決定出國留學。

人，畢竟不是豬，既然不能安之若素地在被設置的生活裏憋屈地活著，那就打破束縛逃吧......天大地大，人類最基本的生存需要無外乎吃喝拉撒，繁衍後代，怎麽就不能放手一搏順著心意活一回？畢竟自己已經不是口袋羞澀的山裏娃而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

於是，深謀遠慮的劉朝陽碩邊上研究生邊準備英語考試聯係美國的學校，碩士畢業後他成功申請到獎學金赴美讀博士。

劉朝陽在美國讀了三年經濟學研究生後準備博士資格考試，時逢美國經濟形勢惡化，高校研究機構經費緊張。劉朝陽意識到經濟學博士的門檻高，畢業後就業麵窄，當教授還是搞研究，都離不開學術論文，而自己的英語基礎薄弱，寫作能力有限，外國人的劣勢很明顯，即使他勉強拿下經濟學博士前途也堪憂。分清利弊，麵對現實，他果斷放棄經濟學憑借自己的數學特長又花了兩年時間邊讀書邊打工拿下了精算碩士。

         劉朝陽在讀精算碩士期間跟張蘭結了婚，30幾歲才有了第一個孩子妞妞，與同學門相比算晚婚晚育。劉朝陽的好幾個高中同學沒上大學早結婚，孩子都該讀大學了。而劉朝陽的大學同學，大多數的孩子都在上中學，來參加同學聚會的人，熬到中年算是職場精英，多少在本單位有幾分地位，可絕對不屬於富豪級別，隻能勉強算個中產。就是這批人，也似乎人人都有將來把孩子送出去留學的想法，在孩子身上的花費數目驚人。

       “我們兩個忙著上班賺錢，找了個大學生家教監督陪伴孩子學習，每月2000元；鋼琴課每周兩次，每月2000元；畫畫課每周一次，一月1000元；英語奧數寫作課外補習班，每月各1000元；暑假去美國加州遊學兩周，預算40000元人民幣…...再加上吃的穿的玩的和零用錢，養孩子真費錢，但是不花心裏不踏實。”大學同學聚會，在北京某知名外企當人力資源部經理的女同學半是炫耀半是抱怨地給大家曬養娃賬單。

劉朝陽聽著很吃驚，國內的人真有錢啊，如此消費，居然還能拿出兩百多萬支持孩子留學。劉朝陽掙的美金雖然聽著多但是死錢，沒有別的途徑賺外快，老婆不上班，收入少了一半，養房子養車子保險費孩子的課外各類才藝班......工資到賬後流出去的速度很快，夫妻倆都不算大少大腳的人，即使平日的開銷精打細算，這次劉朝陽的父親查出癌症做手術化療，一場大病就把小家的積蓄花掉了大半。

也就是說到了國外，若算賬麵存款，劉朝陽還是個“窮人”。

大學同學聚會最讓劉朝陽意外的是見到初戀女友何婉。兩人畢業前夕分手，何婉畢業後沒留在北京，回老家據說兩個月內就嫁了人，一年之內就當了媽，劉朝陽對此耿耿於懷。

當初兩人大學期間談戀愛三年，與天下無數戀人一樣，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柔情蜜意......校園裏的林蔭小道的地磚恨不得都被他們遛薄了，結果何婉就因為將來結婚要不要買鑽戒的一場爭執而毅然決然地提出分手，根本不給劉朝陽有心求和的機會。

  鑽戒，窮大學生劉朝陽那時候肯定是買不起的，其實何婉也不是非要當時買，隻是兩人約會時暢想未來，何婉讓劉朝陽承諾研究生讀完找到工作後要攢錢買個鑽戒求婚。

何婉說大小沒關係，但一定要鑽戒，電視廣告裏天天說：“”鑽石恒久遠，一顆永流傳”，她每次看見都眼饞。

務實的劉朝陽卻較真，有了錢應該先買房，怎麽能浪費在花裏胡哨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的鑽戒上呢？男女之間一旦有了肌膚之親後語言交流上就比較隨便，劉朝陽嘴欠，一根腸子通到底，心裏不屑，嘴上也不客氣：“出身工薪階層想帶鑽戒的女人都是貪慕虛榮好麵子的膚淺女人......”

        這話深深地刺傷了何婉的自尊心。六月的北京驕陽似火，何婉沒有爭取到學校研究生保送資格，天天糾結是留京待業考研還是先屈從父母的安排回家鄉工作再考研回京，心裏煩躁的緊，被劉朝陽這句話惹毛了：“你窮就是窮，買不起就是買不起，裝什麽清高？”    

本來因為出身低微就敏感自卑的劉朝陽瞬間熱血衝頭，糙漢子的火爆脾氣也被點燃了，不顧身邊路過的行人衝著何婉大吼：“老子就是窮，嫌棄老子幹嘛還纏著不放？”何婉被人捧慣了，哪裏受過如此羞辱？哭著跑走從此再沒正眼瞧過劉朝陽一眼。

       要知上大二時是何婉先向劉朝陽表白的，劉朝陽受寵若驚，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何婉可是公認的校花，校內外的追求者如割完就瘋長的韭菜，沒有消停的時候。

         這場有關鑽戒的爭執把兩個年輕人一直極力回避的家庭出身問題擺到了桌麵上，長在省城父母都是公務員的嬌嬌女何婉與來自窮鄉僻壤父母都是農民的劉朝陽絕對不是門當戶對，兩人不般配。

事後劉朝陽反悔，也曾想方設法想挽回何婉，但是何婉根本不給他獨自見麵的機會。畢業沒多久劉朝陽聽到何婉結婚的消息，心痛震驚之餘更多的是自嘲：世人都說紅樓夢裏焦大看不上林妹妹，恐怕更多的是林妹妹根本不屑於看一眼焦大，階級的鴻溝是天塹，即使湊合在一起也越不過骨子眼裏那道坎，罷了罷了，劉朝陽徹底死心。

       分手十幾年後再見何婉，她依然比大多數同齡人年輕美貌，舉手投足之間更添了幾分成熟女人的嫵媚，何婉似乎已把劉朝陽看作路人甲，不計前嫌像對待其他普通同學一樣虛情假意地淡笑著打了個招呼。

聽同學們私下八卦何婉大學畢業後馬上結婚生子，老公政府部門任高官，何婉自己開公司做生意，兒子初中一畢業就被送到了美國上私立高中，儼然是個人生大贏家......劉朝陽特地偷瞄了一眼何婉的無名指，果然戴著一個褶褶生輝的蠶豆大的鑽戒。

這鑽戒落在劉朝陽眼裏簡直就是赤裸裸的炫耀，難道何婉特地趕來參加同學會就是為了向自己示威當初離開自己是個正確的選擇？多麽淺薄的女人，劉朝陽暗自腹誹。

         記得結婚十周年紀念日劉朝陽也有過給老婆張蘭買個鑽戒的念頭，不過話頭一提，就被老婆張蘭數落成敗家行為，最後全家外出到飯館吃了一頓就算慶祝了事。

兩克拉以上的鑽戒劉朝陽不是買不起，而是不實用不劃算。

張蘭的原話是這麽說的：“老公你說我一家庭主婦整天洗鍋抹灶賣菜做飯帶孩子要個鑽戒幹什麽？出門手上戴這麽個明晃晃的大石頭還是個安全隱患，既怕不安全被壞人盯上打劫又擔心丟了就損失了一大筆錢心疼。我一年到頭能出席的正式場合沒幾個幹嘛非要買個鑽戒貼門麵？咱平頭老百姓不是大款，別玩這些虛的，錢拿去給孩子們存教育基金。”

劉朝陽特喜歡老婆張蘭的幹脆利落勁兒。

        何婉張蘭這兩個女人，在劉朝陽眼裏猶如精裝書與平裝書的區別，人到中年的他早過了華而不實的階段，當然有自知之明。張蘭這種真心實意過日子的女人，才是能跟自己同甘共苦的人生伴侶。

有些中年男人遭遇中年危機想找個年輕貌美的小情人證明自己還雄風猶在，享受被小姑娘捧著崇拜著高高在上的感覺......卻不用腦子想想，小姑娘要傍老男人總得有所圖吧？俗話說的好，“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你無錢無權又無勢，人家憑什麽看上你？任何付出都是要回報的......還是先好好掂量掂量自己有什麽再做夢吧。

有同學們打趣何婉兒子生的早，老公嫁得好，所以年輕不老。劉朝陽聽說何婉的老公當年是某省級領導秘書，如今已經官拜某省副廳長了，不禁挺身收腹，心理陰暗地想象何婉的老公夜夜笙歌禿頂腆肚，臉醜得像趙傳，身材矮胖得像曾誌偉......劉朝陽甚至自戀地想象何婉後悔早早嫁了人思念了初戀情人多年，所以特地飛到北京借著同學聚會看他一眼。

離而不去，忘而猶記，多麽令人蕩氣回腸的心碎初戀。

         可惜他想多了，事實上當劉朝陽看到同學們傳閱的何婉手機上的全家福，心裏極其的不爽。何婉的老公居然相貌堂堂，何婉的兒子居然都是一米八的大小夥子了，要是當年兩人沒分手，自己的兒子是不是也這麽大了？分手沒幾個月，就找到下家還生了崽，當年她是不是腳踩了兩隻船？鑽戒隻是個借口，說不定那時她就給自己戴了頂綠帽子？

           劉朝陽還愣在那裏胡思亂想，沒坐多久的何婉已經笑著打招呼跟諸位同學告別，據說要趕另一個飯局。這下劉朝陽越發不確定何婉是專程來見自己一麵還是兩人機緣巧合剛好碰上了。不過，有一點劉朝陽可以確定，自己對何婉已經沒有了男人對女人心動的感覺了。都說有愛才有遺憾才有恨，不是心上人，也就無所謂了。

        劉朝陽肅著臉以一種挑剔的眼神看著麵前跟同學們熱情告別的初戀女友，眉毛畫得太細口紅塗得太豔有些妖裏妖氣......這是一個男人對一個陌生女人外表的挑剔，而不是對自己心上人疼惜......這一刻劉朝陽突然心神清明，自己的心早已給初戀的那段感情畫上了句號，當年他分手後的種種怨懣不甘也在與何婉重逢後煙消雲散。

流逝的時間如一台碎紙機，幫人們把無意珍惜的人和記憶都破壞得支離破碎，所以隻能拋棄在歲月長河裏。

         老婆張蘭很少化妝，天天看慣了麵目可親；老婆的腰身不再苗條，是為他生兒育女的功勞；老婆的雙手變粗糙了，是多年操持家務烙下的歲月印記...... 這一刻劉朝陽非常想念遠在美國的糟糠妻。

         期待兩位舊情人重逢淚千行別時難舍難分的大學同學們失望了，何婉走的時候，想通一切的劉朝陽爽快地對何婉說：“何婉，我跟你兒子在同一所城市，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別客氣，你下次到美國，歡迎來我家玩。”

     何婉輕笑著道謝轉身輕盈地走了，劉朝陽卻被何婉眼神裏的冷淡驚到了，原來，他在她眼裏也隻是個路人甲而已。

           回到祖國，明明對什麽都感覺親近，卻又無法真正地親近起來.....親人朋友之間除了敘舊，共同感興趣的話題寥寥無幾，顯然，這十幾年的歲月，漂洋過海的人與親友之間橫亙的不僅是一個浩瀚的太平洋。歲月無情把大多數男女同學都摧殘得麵目全非，看著一張張陌生又依稀熟悉的臉，劉朝陽心裏五味陳雜。

精心打扮過的女同學們故作矜持，顧盼生輝之際側首私語，聊孩子聊時尚聊男人交流當年男女同學間的那些捕風捉影的八卦。男同學們酒足飯飽後或搖晃著紅酒或吞雲吐霧，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架勢，熱火朝天地討論著身邊朋友哥們千萬上億的投資格局，侃著侃著裝著裝著自己都入戲了。

劉朝陽在一旁聽著男人們滿嘴跑火車，呆若木雞得像個鄉巴佬插不上嘴。若不是接連有太太們及時打來電話提醒丈夫們莫錯過回家的末班車和地鐵，劉朝陽都錯以為自己跟馬雲之流的市場大鱷在長安俱樂部裏擺龍門鎮，顯然大家都喝高了，暫時忘卻了自己擠地鐵趕公交加班後披星戴月往家跑的普通市民小日子。        

         “朝陽，怎麽還睡呢？太陽都曬到屁股了，快點起床，我一會兒接你去吃飯。”猴子來電話，打斷劉朝陽的沉思。昨天應酬喝得太多，忘了給手機充電，掛了電話，劉朝陽隻來得及掃一眼老婆發來的微信，手機就沒電了。

就這一眼，劉朝陽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老婆說話酸溜溜的。

     “老公，見到校花，鴛夢重溫，把我們娘三忘了？怎麽這兩天連個微信都沒有？？？”

            嗬嗬，鴛夢重溫？老婆吃醋了嗎？？？

         劉朝陽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快速下床到衛生間洗個澡，依猴子的急性子，很快就要來敲門了，等手機充了電回頭再跟老婆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