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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盈盈的美眸盯著傷口,小手拿著一團濕紙專注地擦著傷口周圍的髒汙,腮幫子鼓鼓的,小嘴湊近傷口邊吹著氣邊說:“很疼吧?吹點涼氣會舒服些,都怪我。”
她那光潔的額頭滲出了些細汗,小巧的鼻頭上還粘著些塵土,一枝黃色的小野花軟塌塌地耷拉在耳邊垂下的幾縷頭發上,憑添了幾分俏皮可愛。
兩個人挨得如此近,石濤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任盈盈臉上的絨毛,細細密密的,陽光下,她的肌膚白嫩細滑,像剝好的煮雞蛋。
12歲的石濤身體裏莫名地升起一股燥熱,他很想親親鄰家小妹的臉,還有她那喋喋不休的紅豔豔肉嘟嘟的櫻桃小嘴......
小時候,任盈盈和石濤住的部隊大院裏有幾棵桑葚樹。每年初夏,大院裏的孩子就眼巴巴地盼著桑葚變紅,等不及熟透,就會有逞英雄的男孩子冒著衣服劃破胳膊摔斷的危險爬上去先嚐快。
任盈盈每年都吃得很痛快。因為隻要她發現桑葚熟了,敲敲濤哥家的門,濤哥就會帶著自己的妹妹石燕和任盈盈走遍大院裏的每一棵桑樹。
石濤長得長胳膊長腿,總能爬到最高處陽光照的最多的地方,摘到最大嘴甜的果子......然後,三個人坐在樹蔭下,圍著草籃子,吃到小嘴,小手烏黑,肚飽溜圓,才心滿意足地晃悠悠地走回家。
偶爾,石濤被樹枝劃破了腿或胳膊,任盈盈就像個溫柔的小媽媽,細致地清理傷口,說著好話安慰,讓石濤幸福的覺得受傷其實也不是件壞事......如此兩小無猜的親密直到石濤上高一那年,父親做了更大的官,搬出部隊大院才告一段落。
所以,石濤愛了任盈盈很多年,任盈盈在石濤心裏根深蒂固......
石濤清醒過來,才發覺自己剛才不過是趴在辦公桌上做了個美夢。自己不再是花季少年,而任盈盈已經跟自己離婚成了別人的老婆。
想起來心好痛......
公司裏的人都下班了,四周寂靜得令人窒息。石濤默默地站起身來,走到百葉窗前,拉開窗簾,茫然地注視著寫字樓下麵華燈初上的長安街上來來往往川流不息的車輛。好一會兒,他才慢慢感覺到自己疲憊的心髒又漸漸地恢複了活力。
石濤不得不告訴自己,上百號人仰仗自己拿工資養家糊口,他不能讓自己萎靡不振,他必須上足發條,精神抖擻地投入工作。
再說,盈盈離開了,不工作又能做什麽?自己的家冷清清,隻是個睡覺的地方。
石濤也不想回老媽家。老媽自從父親去世後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從早上睜開眼一直嘮叨到晚上睡覺,永遠都有可數落的人和事。再加上兒子時不時的歇斯底裏的哭叫聲,石濤呆在老媽家每次超過半個小時,人就覺得抓狂,難怪妹妹石燕連周末都借口工作忙應酬忙躲著不回家。
唉,明明這一老一少都算是自己在這個世上最親的親人,為什麽自己卻不願意跟他們多呆?還是因為任盈盈。
如果老媽當初不苛待任盈盈,任盈盈就不會跟自己負氣離婚回美國,嫁給別的男人。而那個還在吃奶的不愔人事的嬰兒,無時不刻在提醒著自己曾做過的荒唐事和對任盈盈的傷害......
這半年石濤心灰意冷,已厭倦了跟朋友花天酒地的娛樂活動,若不是KTV那朦朧曖昧的氛圍和令人麻痹的酒精飲料,他怎麽會墮落?小紅怎麽會有機可乘上自己的床,自己也不會跟任盈盈分離成天涯陌路人?
石濤現在的生活裏隻有一件事,工作。除了工作還是工作,石濤企圖借助忙碌工作忘卻悲傷,他需要忙碌工作麻痹自己。他必須忙碌工作將事業奮鬥到底。
要不然,他還能幹什麽?任盈盈的離開已帶走了他所有的生活樂趣,石濤成了一個不會笑的人。
“你好,哪位?”手機響了,驚醒了窗邊沉思的石濤。
“石濤,晚上有安排嗎?咱哥倆喝兩杯?”打來電話的人是袁悅,石濤在美國認識的一個朋友。
“好啊,我也悶得慌。”石濤說。
自從上次從美國回來後,石濤消沉得厲害,自己感覺心裏都發了黴,找個熟悉的朋友說說話也好。
石濤這個年紀的男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肩上擔子最重的階段,平常聚會,也不是單純地為了敘舊而敘舊,吃飯而吃飯,都是為了做生意聯係人脈才在一起吃吃喝喝。
就是一幫發小,雖然基本上都在京城,除了逢年過節,也是很難聚在一起了,大家都是各忙各的。
袁悅是個所謂的海鷗,比石濤早幾年被總公司派駐中國,妻子和兒女都在美國生活。
袁悅來美國拿了電氣工程碩士學位後,找了份工作在舊金山安了家,老婆讀完博士在某大學裏教書。
兩口子結婚十年,生了一兒一女,小日子過得溫馨怡人。
後來,袁悅的公司在北京通縣建立了一家合資公司,需要外派一個有中國文化背景的雇員出任總經理,待遇非常優厚。
袁悅厭倦了美國朝九晚五的平淡上班生活,爭取到了這個難得的機會駐紮北京,每個季度回美國探望老婆孩子一次。
袁悅的老婆不願意放棄自己在美國拿到的終身教授職位跟袁悅回中國。對大多數外出留學的中國女人來說,美國是個更適合家庭生活的地方,尤其是在有了孩子以後。美國人少,空氣好,孩子上學競爭壓力小......還有一個大家心知肚明的原因,那就是北美的花花草草的誘惑比起國內來說少之又少,家庭婚姻的穩定性也有足夠的保障。
袁悅的老婆力阻其回中國的原因之一就是聽說國內年輕貌美的小三猶如洪水猛獸,防不勝防......
夫妻兩地分居三年,袁悅在中國潔身自好,抵擋住了各色鶯鶯燕燕的前赴後繼,不屈不撓的誘惑,為老婆守身如玉......沒想到,老婆在美國被自己的同胞挖了牆角。
袁悅的老婆做事幹脆利索,出軌後沒有遮遮掩掩,直接寄了份離婚協議,要求離婚。
袁悅看後院起火,立馬把原來每季度一探親改成每兩個月一探親,暑假堅持把孩子帶回中國,過節長假帶著老婆孩子到歐洲旅行,試圖挽回老婆越走越遠的心。
隻是老婆毫不妥協,不離婚的條件就是袁悅放棄中國的工作,馬上回美國。可袁悅跟公司簽了五年的合同,不是說走抬起屁股就能走。
兩個人打了一年多的拉鋸戰,袁悅堅決不肯放手,又苦於工作地在中國也不能天天在家看著紅杏出牆的老婆。隻能是隔著太平洋,長籲斷歎,苦不堪言。
“怎麽樣,離婚的事搞定了沒有?”吃飽喝足,石濤問袁悅。
袁悅搖搖頭,拿起桌上的啤酒灌了一大口說:“這個死女人,夠狠心,這麽多年的感情,怎麽說不要就不要了呢?問題是,我發覺我還愛著她,放掉她,我覺得我這輩子就白活了。我跟她戀愛5年,結婚10年,人生有幾個15年?如何能割舍?”
“你說我是不是很傻?我不抽煙不喝酒,掙得錢都給她和孩子花。每次探親回去也是盡可能的多呆,裏裏外外都收拾好了,冰箱填得滿滿的才走,回來連到時差的時間都沒有就得馬上上班......她怎麽就不能體諒我的苦呢?”袁悅抬頭,滿眼痛楚,讓石濤不忍目睹。
“老袁,真愛一個人,原本就是掏心掏肺的一件事,無論對方做錯了什麽,即使背叛了,還是放不下......不是說有一種愛是放手,要不你就放手,再找個女人過日子?”石濤這話,明明是在勸袁悅,怎麽聽上去,像是在勸自己。
“我放手?便宜那個混蛋男人?我老婆帶著兩個孩子,房子肯定判給她,我還要付孩子的生活費。那家夥住著我的房子,睡著我的女人,還花著我的錢......”
袁悅說著說著淚無聲地流了下來,在臉頰上蜿蜓流淌著,滴落在麵前的酒杯裏。
石濤意識到,老袁在重複與自己同樣的錯誤......物質上給了妻子富足,卻讓她深閨寂寞。如今石濤才體會到婚姻生活中,物質並非全部,夫妻恩愛,親蜜如魚水交融般的相處,才是維係婚姻幸福的最關鍵。
“再說,如果現在我把老婆/孩子和房子都拱手送人,再過幾年我老了回美國,沒有家,一個人有什麽意思?”老袁哽咽著,泣不成聲,雙手蒙住了臉。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石濤索性不說話,讓袁悅哭個痛快,好把心中積攢的鬱悶都宣泄出來。能哭出來更好,不要像自己,硬生生地憋在心裏,最近肝部一直都在疼。
石濤看著哭泣的袁悅微微顫動的雙肩,甚為痛惜。袁悅一直是個穩健如山深沉入海沉默寡言的男人,沒想到他的感情如此強烈,如此隱忍,也許應該勸勸他,讓他不要重蹈覆轍,落得跟自己一樣孤家寡人的可憐下場。。
“老袁,我看你這麽痛苦,要不你就回美國吧?女人都是感性動物,你對她的好,她怎麽可能體會不到?你老婆說如果你現在回去就不離婚,說明她的心裏還有你。況且,你們還有兩個孩子。” 石濤試探著問。
“你不知道,我有我的難處,我外派的這幾年,工資待遇各種福利補貼加起來都很可觀。回美國,高不成低不就,不可能拿這麽高的收入了。而且,我這幾年都做管理沒搞技術,手也生了,若真是回到美國,公司裁員,首當其衝恐怕就是我。我還想借著目前這個總經理的位子在中國再多幹幾年,撈點錢再回去,兩個孩子將來上大學,我和老婆養老,都需要錢,我這麽辛苦也是為了這個家呀!”
“那你老婆知道你的想法嗎?”石濤問。
“知道,可是這女人鼠目寸光,說是不願意為錢犧牲人生快樂,讓孩子們在單親家庭長大。你說說,這女人怎麽就不懂得自我犧牲呢?怎麽能叫單親家庭?我每兩個月都回去幾天......”袁悅忿忿不平。
石濤苦笑,類似的話任盈盈也曾經說過好幾次,隻是自己當初也不當回事,不願意為兒女情長耽誤事業,才落到今天這般田地,隻剩下錢了。
第一次是石濤決定辭職在矽穀辦公司,任盈盈想要份穩定的生活,想生孩子。但是石濤想創業,任盈盈選擇了無條件的支持。
那時候,有任盈盈在身邊,石濤無論做什麽事都覺得遊刃有餘。因為,有任盈盈這個能幹利索的賢內助。
任盈盈工作能力強,性格堅強自信,她的優雅,她的聰敏,她的成熟,讓她與石濤成為完美的夫妻搭檔,兩個人合作,所向披靡,最終將公司辦得紅紅火火,積累了第一桶金。
兩個人在一起時,每天出門前,任盈盈都笑著對石濤說:“濤哥,你最棒!濤哥,你最棒!濤哥,你最棒!”有任盈盈給自己加油和鼓勵,石濤信心十足,無論想做什麽都充滿希望。
第二次是石濤小富之後自信心爆棚,想海歸回國創業幹一番大事業,任盈盈勸阻無果,決定夫唱婦隨,跟石濤一起海歸。
這一次任盈盈有自己的事業,被公司派駐上海,兩個人牛郎織女,雖然幾乎每周都團聚。
可是國內做生意舉步維艱,即使外有雄厚資金注入,內有各種人脈相助,石濤仍發覺自己當初想得過於簡單。創業初期,石濤疲於奔命,每天在酒桌飯桌上談生意,煩不勝煩。再加上家裏老人介入生育下一代,兩人漸生隔膜,感情越來越淡,心的距離越拉越大。
第三次就是小紅懷孕事件發生後,任盈盈選擇了原諒石濤,請求石濤跟她一起回美國,避開老人的幹預,過份清靜獨立的小家庭生活,可是石濤不願辛苦創業半途而廢,結果勞燕分飛,兩人天各一方......
如今,石濤終於懂得“心裏有座墳,葬著未亡人”這句話的意思。
這幾個月,他無論到哪裏,做什麽,都覺得缺少一點,後來才知道,沒有任盈盈的北京,是一坐空城,生活毫無樂趣。
隻是,袁悅還有機會,石濤卻沒機會了,任盈盈已經嫁了別的男人,還懷上了那個男人的孩子......
石濤念及此,終於沒忍住自己的眼淚。
袁悅看見了,不解地問:“兄弟,你哭什麽?你們公司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蒸蒸日上,聽說你們在籌備上市,一上市你可就是億萬富翁了。你這麽年輕,想找什麽樣的女人就能找什麽樣的女人,估計到時候你前妻都後悔跟你離婚。”
“唉,老袁,你不了解盈盈,她不是那種貪財的女人,是我自己沒珍惜。女人不難找,隻是我不知道她是愛我的錢還是我這個人,經過這一場婚姻,我覺得自己都失去愛的能力了......”
“我其實很厭倦現在的生活,像個拉磨的驢,套上就下不來。我的70%的時間和精力,都用來跟各類政府部門疏通關係,聯絡感情。上百號人靠這個公司養活自己和家庭,我好累......你看看,我回來才一年多,白頭發都添了不少。”石濤抱怨。
“是啊,我們都過得好累,雖然我不用擔心發工資的問題,但我的日子也比你輕鬆不到哪裏去。跟地方上那幫素質低的官員打交道更麻煩......孩子過12歲的生日,居然還要無恥地擺幾桌酒席,不過是借機斂財,索要紅包。我以前出國前都不會打麻將,現在經常被官員叫上麻將桌,裝傻X有意輸錢......否則人家處處刁難,做不成事,母公司會認為你沒本事。”
......
“老袁,你還有機會,不要輕易放棄家庭,我很後悔,但是我沒有回頭路了。”
喝得醉醺醺的石濤喃喃地說著站起身欲走,腹部卻突然劇痛,天旋地轉,石濤身子前傾撲到在餐桌上,桌上的盤子酒瓶被推落在地上,稀裏嘩啦地裂成大大小小的碎片......石濤沒聽見,因為他已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