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當馮珊珊告訴正在鋪床的王富貴唐羽西這兩天都住在陳遠飛的家裏,王富貴停下手中的活,瞪大了眼睛吃驚地說:“啊?這兩個人怎麽會在一起?有沒有搞錯?”
“搞錯什麽?人家唐羽西親口告訴我的。其實也沒什麽,這兩人外形很般配......不過,吳剛怎麽辦呢?”馮珊珊說。
王富貴就把陳遠飛跟他講的所有一切事情一股腦又跟馮珊珊說了一遍。馮珊珊被雷得外焦裏嫩......
“真是不可思議,難道中國人到美國都變態了?”馮珊珊感慨。
“咋這麽說話呢?這可不叫變態,這叫個性解放。這些同性戀者以前在國內藏著掖著怕親友不能接受,現在來到美國沒人管,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有什麽呀?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權利。”王富貴義正言辭。
“行了,行了,好像你是同性戀的代言人......開了一天車,你肯定累了,快躺下睡覺吧。”馮珊珊不耐煩地回嘴。
王富貴確實累了,不僅是體累,心也累。
度假四天隻是暫時的忘卻,回到舊金山該麵對的現實一樣也逃不掉,布衣百姓,生存的壓力擺在眼前,哪能天天醉生夢死,逍遙度日?
應該步入正軌,應該天天學英語,應該找份工作,應該有份收入......王富貴心裏盤算著,不知不覺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王富貴早早起床,吃了早飯,就開始拿出英語書學英語。中午時分,樓上住的李向陽和劉石頭也先後起床。王富貴喚醒了馮珊珊,簡單地煮了一鍋西紅柿雞蛋麵,四人痛快地吃了個精光。
飯後,王富貴惦記著老友歐陽曉峰,決定開車到帝國自助餐廳去看望他。
走進餐廳,前台小姐笑臉相迎,待到王富貴說明來意,前台小姐的臉卻陰沉下來,隻說歐陽曉峰不在,卻不說原因,這讓王富貴很擔心老友的安危。
王富貴急切地說:“小姐,我跟阿凱是情同手足的朋友,請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前台小姐欲言又止,求助似地看著不遠處包壽司的中年大姐。此時,客人不多,壽司大姐看到王富貴眼前一亮,顯然她認出了王富貴,示意王富貴到壽司櫃台旁。
王富貴三步並作兩步地快走過去,著急地問壽司大姐:“阿凱怎麽了?我們是好兄弟,失去聯係好多年。”
壽司大姐說:“阿凱跟我講過你們之間的事,我知道你是個好人,那前台小姐剛來沒多久,不知情況不敢亂說話。阿凱受傷了,他今天沒來上班。”
王富貴一聽大吃一驚,急忙問:“啊?他怎麽受傷的?要不要緊?”
壽司大姐歎了口氣說:“傷得倒不重,隻是他咽不下一口氣。”
王富貴追問:“到底怎麽了?”
壽司大姐四處張望了一眼,探身小聲對王富貴說:“昨天有個服務員生病了沒來上班,阿凱替他當班。我們這兒的規矩是服務員每天收到的小費大家 平分,但是有個小子私下裏藏了幾十塊被阿凱看見了,阿凱要他拿出來,那家夥不但不給,還罵阿凱,給了阿凱一個耳光。兩個人打起來,那小子年輕,個子又高, 把阿凱的頭拿椅子敲了個口子,流了好多血。後來,老板出來不但不主持公道,還罵阿凱,因為那小子是老板的親戚。”
王富貴聽了心痛地問:“那他現在在哪?我想去看看。”
壽司大姐猶豫了一下,從圍裙的口袋裏掏出一支筆,隨手撕了半張紙寫了一個地址遞給王富貴,小聲說:“你現在去,他肯定在床上躺著,我正琢磨著怎麽他送點吃的,你幫我把這幾個壽司帶過去。那房子有人在不鎖門,你推門進去就是了。快走吧,被老板看見我會有麻煩的。”
王富貴連聲道謝,拿了壽司大姐遞過來的飯盒走人。
王富貴出門,本想馬上就去找阿凱,轉念又想,病人喜歡喝點熱乎的湯水,怎能用這冰冷的壽司將就?於是先回家。
現煮湯是來不及了,王富貴馬上又做了一小鍋西紅柿雞蛋麵。
馮珊珊問清緣由,原想跟王富貴一起去。但王富貴怕老朋友不便見客,兄弟倆說話也更自在些。馮珊珊也不勉強,隻是囑咐王富貴路上再買點水果營養品,表表心意。
王富貴按照GPS的指示,開到了一個偏僻的小區,看兩旁房子擁擠破爛的程度,也猜得出這地方的治安差強人意。
王富貴心生怯意,但想這是大半天,光天化日之下即使有歹人想做案也會收斂些。
王富貴要找的地方是一所外觀相對還算順眼的大房子,隻是屋門前僅有的一塊小草地也一片枯黃,旁邊是一排半死不活的灌木,很明顯,房子裏住的人無意花錢或精力在這方麵。
大白天的,整個房子的窗簾都拉得很嚴實,王富貴看不到屋裏的情況。
王富貴順手按門鈴,發現門鈴壞了。王富貴在門口側耳傾聽,屋裏沒有任何動靜。想起壽司大姐的話,王富貴猶豫再三,試著扭前門把手,果然沒鎖,王富貴忐忑不安地輕輕走進屋裏,眼前的情景讓王富貴大吃一驚。
客廳裏居然放了四張淩亂不堪的床,被子卷成一團,五顏六色的床單和枕套看上去好久沒洗了,地上橫七豎八地扔著幾雙髒兮兮的鞋......
屋裏的空氣汙濁得讓王富貴有些不適應,王富貴左手端著麵,右手不由自主地在鼻子前扇了扇,大聲問:“有人在嗎?”
沒人吭聲,靜得讓王富貴心慌。
王富貴走到客廳旁邊的一間臥室,門開著,但掛著個用白床單做的門簾,看不清屋裏。
王富貴又問了一聲,還是無人應答。王富貴掀起門簾,一張雙人床,一個床頭櫃,一把椅子和一張桌子,屋裏陳設簡單,還算幹淨,王富貴看到地上放著兩雙拖鞋,一雙男人的和一雙女人的,看樣子這屋裏住著一對夫婦。
王富貴走到隔壁臥屋,門半掩著,裏麵擺放著三張單人床,跟客廳的一樣髒亂。
另一間貌似臥室的房間屋門緊鎖著,王富貴又問了一聲,仍是沒人回應。
這屋裏的情形真是靜得有點嚇人,王富貴想盡快逃到屋外,但又不甘心白跑一趟。最後查看了一遍,王富貴看到廚房裏有一扇門半掩著,走過去推開門,外麵是一間能放一輛車的大車庫,居然放了四張單人床。
車庫裏掛著窗簾,黑乎乎的,悶熱的空氣裏飄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臭味兒,王富貴的眼睛好半天才適應了車庫裏的昏暗,遠處角落裏有張床上似乎躺著一個人,蓋著薄單,身體蜷成一團,若不仔細看,就像一團被人遺棄的破被子。
王富貴大著膽子又問了一句:“有人嗎?”
床上躺著的人動了一下,緩緩坐起身,沙啞著嗓子問了一句:“誰呀?”
然後是窸窸窣窣滿地找鞋的聲音,鞋找到了,床上的人慢吞吞地挪著步子走了過來。
那人正是王富貴要找的歐陽曉峰,頭上纏著白繃帶,依稀有血滲出來的印記,臉色清白,胡子拉碴,布滿血絲的眼睛抬眼看人透著一種無望的悲涼......
歐陽曉峰未料到是王富貴,頓時怔住,眼裏掠過一絲尷尬的慌亂神色。
這一刻,王富貴心酸落淚,喉頭哽咽著隻說出一句:“曉峰,我來看你了......”,就無法自控地泣不成聲。
回過神來的歐陽曉峰有氣無力語無倫次地說:“富貴,你,你怎麽找到這裏來了?快到客廳裏坐,這車庫不是人呆的地方......”
王富貴跟著歐陽曉峰走到客廳裏,等情緒平靜下來才說:“我昨天從拉斯維加斯回來了,今天去餐館找你,包壽司的大姐告訴我你受傷了,她說你還沒吃東西,讓我給你捎幾個壽司,我覺得那玩意兒太涼,就給你煮了些湯麵,現燉湯來不及,回頭我給你再燉些湯送過來。”
歐陽曉峰擺擺手說:“這阿蘭真是小題大做,還麻煩你跑一趟,我不覺得餓,即使餓了屋裏也有吃的。”歐陽曉峰嘴上說不餓,說這話時卻一個勁地咽口水,看樣子,快下午三點了,他還沒吃午飯。
王富貴將麵鍋遞給歐陽曉峰說:“你別怪那大姐,是我堅持要來的。我們自家兄弟,還跟我客氣什麽?快吃吧”
歐陽曉峰猶豫一番說:“那,那我就不客氣了。”說著,從廚房的抽屜裏拿出一雙筷子,打開櫥櫃門,卻沒找到大碗,都髒了,摞成一堆扔在廚房的洗碗池裏。
歐陽曉峰尷尬地衝王富貴笑笑,隨手洗了個碗,一邊從鍋裏撈麵一邊說:“我們平常都在餐館裏吃,沒人在家做飯。休息日也不開夥,要麽吃點餐館帶回來的剩飯,要麽出去買點東西隨便湊合一頓。晚上如果餓了,就泡包方便麵,這些髒碗肯定是昨天晚上工友吃了泡麵,懶著沒洗。”
王富貴知道老友好麵子,裝作沒看見若無其事地說:“你們餐館裏的人都住在這兒嗎?”
歐陽曉峰邊吃邊說:“這是餐館老板買的房子,我們所有的人都住在這兒。”歐陽曉峰指著門緊鎖的那間臥室說:“老板也住這兒,每天早晨大家坐餐館的麵包車上班,晚上再一起坐車回來。”
歐陽曉峰把王富貴帶來的麵吃了個精光,人似乎緩過勁來,說話的底氣也足了。
王富貴按捺不住心頭的疑問直接了當地問歐陽曉峰:“曉峰,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當年你為什麽不辭而別?你是怎麽來美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