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出生,讓奶奶開始忙碌,也讓奶奶一手超好的針線活使左鄰右舍大開眼界。她按河南老家的傳統和自己的改進給我縫的小棉衣,小棉褲,小棉鞋,人見人愛。她用河南人特有的執著和 愛為父親,媽媽和我洗衣做飯縫紉。
我還不到倆歲,父親調樂山工作,一家四口離開了井研,安家樂山。媽媽又懷妊了,奶奶每天給媽媽送一杯熱牛奶到辦公室,同事們羨慕地看著這婆媳二人親如母女。奶奶有他自己的打算,第一個是孫女,這個該是孫兒了。
我的妹妹,奶奶的第二個孫女出生了。奶奶不免有點失望,但還是一如既往地傾其全力照顧家裏每一個人。
因為種種政治運動,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整個中國糧食極端匱乏,人人每天都饑餓難忍。奶奶說,機關裏要求孩子送托兒所幼兒園,沒有工作的成人分配到食堂或托兒所工作。奶奶說她把我送到幼兒園的第一天,我死活不離開她,兩隻手抓著鐵欄杆門嚎啕大哭。奶奶隻能撕心裂肺地背著妹妹到大食堂洗菜,切菜,幫廚。大食堂的食品完全不能給幼年的妹妹吃,她不得不嚼碎後再送到背在後背的妹妹嘴裏。爸爸媽媽的工資不少,但那時有錢也買不到東西。我每天從幼兒園回家像個餓死鬼,妹妹幾乎整天隻能在奶奶餓得前心貼後背的背上。這樣堅持了一段時間後,奶奶不顧機關管理的規定和要求,不顧爸爸媽媽的反對和來自他們的領導同事們的種種壓力,由那雙裹得不成形的雙腳支撐著,背著妹妹離開了大食堂,拉著我的手走出了機關幼兒園的大門。奶奶背著妹妹,帶著我,到處打草養兔子。她還和爸爸媽媽在前院開辟了一塊地,種上紅薯。鄰街的一半紅薯藤和紅薯其他人偷吃了,另一半補充了我們全家嚴重不足的糧食。
後來糧食饑荒逐漸緩和,奶奶可以在黑市買些食物了。還可以買一些毛線絨線之類的,媽媽給我和妹妹織了好些漂亮的毛線連衣裙。奶奶帶我到人民公園玩,拿著我們漂亮的衣服和孔雀比美,‘孔雀,來,比比花衣裳’。漂亮的孔雀真得展開了它的美麗和我們比美!不知哪兒的記者還抓住了這個鏡頭,照片刊登在1963年的人民畫報上。(我上大學時,特意坐公交車從學校到省圖書館去了好幾趟,終於找到了那期人民畫報中登有媽媽和奶奶講過的照片)。
我還太小,不記得在樂山的事。奶奶說平時爸爸媽媽都忙,但有時周末也全家一起坐竹筏或木船在岷江青衣江大渡河遊玩,或者去烏遊寺看八百羅漢,到大佛寺和大佛的腳下玩。
有一天奶奶蒸了一布袋饅頭,說是有人整我父親,調他到下麵的一個縣城去,我們一家得坐船搬家去那裏。逆岷江而上,時間很長,饅頭是準備在船上吃的。我依稀記得和爸爸從船頭到船尾巴,江風習習,水上江邊很美很安寧。傍晚蚊蟲咬了我一口,手背起了大大的一個紅疙瘩,很癢。爸爸用他的手指壓著有點紅腫的地方,一會兒就不那麽癢了。
到了青神這個新地方,我們和奶奶住縣武裝部大院。爸爸媽媽住縣委大院,不記得爸爸媽媽在哪兒吃飯。奶奶說我們三人的新家沒有桌子也沒凳子。她看縣委大食堂一個屋子堆滿了小凳子,經過事務長同意,搬了幾個小凳子回家,再把家裏洗衣服洗澡用的大木盆反扣過來,就成了我們的餐桌。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事務長看我們的餐桌太寒磣,讓奶奶搬一個大食堂的桌子回家用。奶奶高興地鑽進一個桌子,背頂著大桌的反麵把一個八人方桌搬回了家。這個八人方桌一直用到我們全家離開中國。見證了我們一家二十多年的喜怒哀樂。奶奶一直驕傲地誇自己是個英雄漢,能把這麽一張八人方桌背拱著駝回家。要知道,她的整個身體和那沉重的硬木大方桌都得靠她三寸金蓮未成正果,嚴重變型受損的一雙小腳啊。
不久,大弟弟出生了。寶貝啊,我們家的根啊,白天抱著背著,晚上摟著。家裏所有的好東西都要給這個長門的大孫兒。不知為什麽,也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婆媳關係開始緊張,奶奶有時甚至晚上不讓媽媽把弟弟抱走。奶奶不滿意媽媽,還跑到她單位領導那兒去評理。要知道,在那個人言可畏的年代,對於一個積極要求進步,有點了不起,有點清高的媽媽來講,是一種何等的傷害啊。奶奶哪知道那些,我行我素地為了傳宗接代的兒孫繼續付出她的全部。